【留學博客】邵馨寧:簽證歷險記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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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的還有沒有?有沒有?”
我坐在美國駐瀋陽總領事館簽證中心外,抱着我爸的外套、我媽的外套、我爸的揹包和我媽的揹包,手裏還攥着我爸從安檢口遞給我的煙盒和打火機,剛從褲兜裏被工作人員摸出來的。這是一座購物廣場的頂樓,或者根據樓下星巴克店員的説法,是一座已經“黃鋪啦”的購物廣場的頂樓。我們跟着導航到這裏時,四周大門都用鐵鎖封得死死的。我們仨只好到唯一一家能看到人的店裏求助。這是我見過最歲月靜好的星巴克,因為裏面除了一個正在禪修般緩慢打咖啡的店員,別無他人。他同情地看着我們:“辦簽證啊?外邊上直梯吧。”
我們和直梯裏其他同樣迷茫地抱着一厚沓文件袋材料的人面面相覷。大家彼此都沒説話,彷彿如此早起忙碌,只是為了離開自己的祖國是一件挺見不得人的事情。還好,門一開,簽證公司的推銷員們蜂擁而上打破沉默:給你剪個照片呀,幫你檢查下材料呀,領館不可以帶手機的,我們這裏寄存20塊錢,比裏面都便宜!
我們往裏一走,裏面寄存都是10塊。
走廊裏,其他店鋪清一色捲簾門緊鎖,只有簽證申請公司們亮着燈。走到樓層盡頭才是領館,警戒線後面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小窗口後的工作人員沒睡醒似地扯長聲又喊了一句:“還有沒有八點的了?”我爸和我媽趕快舉手,工作人員手一揮,示意他們到隊伍前面來。他翻了翻他倆遞上來的材料,拿起對講機説了幾句什麼,身後的神秘小門便吱呀開了一條縫。彷彿對上了什麼外星暗號,他倆星際旅行考核的第一關順利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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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我爸我媽消失在畫着美國星條旗的磨砂玻璃門後,感覺自己像是送孩子來考試的家長一樣緊張。昨晚在酒店,我對照着網上的攻略,給他倆進行探親簽證申請的最後衝刺培訓,我媽正襟危坐,跟我對答:你們來美國幹什麼?參加我女兒的畢業典禮!你女兒在哪個學校?我媽熟練地掏出我的入學證明。你們倆是做什麼的?我媽熟練地掏出他們倆的在職證明。你們倆什麼關係?我媽還沒來得及掏出結婚證,我爸在旁邊一邊啃着雞骨架,一邊含混不清地説,哎呀,沒事,他愛問啥問啥,咱又不是壞人。
“不讓簽證官覺得你是壞人”正是所有簽證申請的核心焦慮來源。畢竟沒人知道簽證官根據什麼,在一分鐘內決定你是不是壞人,這個判斷的標準可能跟他/她早上是不是吃飽了飯喝飽了咖啡也有點關係。我坐在休息區左右一看,全都是“拒籤分析”的大招牌。也有高手在民間,有一羣大概七八個人,像是組團來辦簽證,其中一個人面色沮喪,旁邊一戴着鴨舌帽的中年男人正在口沫橫飛地朝他講什麼,一邊講手一邊很有節奏地往下壓,好像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偶爾有人舉着代表簽證通過的粉色小卡片笑着走出,旁邊等候的人都要矜持地不動聲色,但總忍不住瞟過去一眼,嘗試從成功者的外表上找些規律,以對抗“簽證官跟我説了一句話就打碎了我的美國夢”這讓人無力的隨機性。我不知道這個大廳裏的人們都要去美國做什麼,只看到排隊的人都穿着熨得一絲不苟的外套。大家都不怎麼説話,只望着美國星條旗的大門。就連等候區的三排椅子也都朝簽證中心的大門擺着,像戲院的觀眾席,坐在上面的人也都望着美國星條旗的大門。整個大廳裏的人都望着美國星條旗的大門。只有招攬寄存生意的大叔大媽搖頭晃腦地踱步着:“寄存10塊啦,裏面手機不能帶啦!” 只有他們並不在意美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門開了,我爸我媽手上揮舞着兩張粉色小卡片,走了出來。我媽眉飛色舞地講簽證官問她的三個問題,我爸打了個哈欠,表示要回去補覺。直梯門口的一家簽證中心裏擠滿了人,好像是一個小學生的國際夏令營團體,嘰嘰喳喳在整理材料。我們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一個小女孩正一臉憂鬱地仰着頭問:媽媽,我為什麼要去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