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之對話】夏思媛:杜鵑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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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這個月,我們開啓對話,讓年輕的字食族,兩人一組,尋找彼此要探索的主題。這一期昭然與思媛寫了杜鵑的故事。杜鵑可以是花可以是鳥可以是人,總有無遠弗屆的可能,在兩顆心的觸碰下,故事就有了不一樣的面貌。
(二)
山間迎來一股怪風,捲起了沙塵,帶起了令人無法忍受的血腥味。不過轉瞬之間,喧囂歸於沉寂,一切人聲盡消,黃泥地上早已滲滿了血跡,泥土吸不幹血,成灘的血水慢慢泛上來匯成了小血泊,蜿蜒流淌,漫至鞋底。杜鵑蹲坐了下去,雙眼似無神般伸出了食指,緩慢地在血紅的泥水中打圈,攪拌。
冰涼,粘膩,是小姨和泥土的混合。小姨她還是死了,那麼一位美麗且肆意的女子,死在了杜鵑第一次見到她的田埂中。倘若初見時便預料到了她的下場,杜鵑一定會在第一次見到她時,便胡攪蠻纏。向她展示泥土之下的水蛭,滑溜醜陋的泥鰍,嚇跑她,趕走她,絕不允許她蹣跚地帶着那對油亮的高跟鞋,進入到這個註定與她格格不入的地方。這個無法容下她的地方,在她死後才勉強開始接納她。
殺死她的人,杜鵑心裏猜得八九不離十。他對小姨的關心的確無微不至。記得她的生理期,知道她愛吃甜食,在她外出時,無論是買東西或是幫母親收穫菜地裏的果實,都無怨無悔地為小姨忙前忙後。但僅僅是這些,就能構成一段關係的基礎嗎?
延伸閲讀
[【字食族之對話】劉昭然: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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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喜歡你的,和我在一起怎麼樣?”
杜鵑總是那樣,向她示好的異性總是那般的多。恍惚間,水流衝進了杯中,茶葉在熱水裏緩慢舒展。氣味熟悉,令人想起後山的茶園,想起那個幫杜鵑她採茶的少年。他説他喜歡她,可是他注視的,是陽光下少女的側臉,還是她本身?杜鵑太忙碌了,忙着與田埂裏的泥鰍鬥智鬥勇,忙着斬田鼠除蝗蟲,忙着確保在學堂裏至少不是墊底,她很少有時間去思考這類摸不着,看不見的抽象問題。許多時候,對方喜歡她,她便喜歡上對方了,她從不思考喜歡是什麼,對方喜歡的又是什麼。這點與小姨不同,她總在尋覓一個喜歡她,僅僅因為她是她的人。
(Pixabay圖片)
小姨不僅是一朵無人問津的野花,她更是生於貧瘠土地的花朵,世俗總對她有過多的限制與偏見,但也許是因為她本就不屬於這片世俗。這片世俗過於灰暗,接不住這場繽紛絢麗,之後黯然迎接她的落幕。他僅是因為一句委婉的拒絕,便心生邪念,事後懊悔應激,用硬石徹底將這朵見外的花碾為汁水。可誰真正為她哀悼?這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穿着總如此光鮮亮麗,講究得體,妝容也每每保證精緻。這般不一樣的她,在村口萬事通們口中,也許便應當符合這種下場。也許母親依然會為她感到傷心,雖然她也早受村子的馴化,可畢竟小姨依然是我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母親傷心,可是除此之外,她是否還會慶幸,在姥姥姥爺死去後,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年輕時的“故事”了,那個關於比母親足足年幼了17歲的小姨的故事。
這一切的規訓使得母親對她年少時的決定羞愧不已,可當一切化為塵埃時,這些“故事”不過是她人生中所有寶貴經歷的一部分。她錯過了本能與小姨建立親密關係的機會,錯過了本能跳脱出自我馴化的牢籠。杜鵑與小姨有着相似的面孔,她的這張相似的面容將是她留下的少量遺物之一。此後,每當杜鵑照向鏡子,都會看見小姨,想起她為她偷抹上的鮮紅唇膏,而她終有一天比小姨年老,因為小姨將永遠停留在3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