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之對話】劉昭然:杜鵑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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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這個月,我們開啓對話,讓年輕的字食族,兩人一組,尋找彼此要探索的主題。這一期昭然與思媛寫了杜鵑的故事。杜鵑可以是花可以是鳥可以是人,總有無遠弗屆的可能,在兩顆心的觸碰下,故事就有了不一樣的面貌。
(一)
杜鵑從小就生得水靈,眼睛黑白分明,睫毛翹得像村口槐樹上的鳥窩。她的皮膚白皙,帶着一點麥子的光澤,村裏人都説,她的美是天生的,像田間隨風擺動的野百合,不用雕琢,也能引人注目。可杜鵑的美麗並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媽媽總唸叨,叫她少在人前晃悠。説閨女家家的,長得再俊又能咋樣,早晚是別人家的人。麗麗聽不明白這些。她只曉得自己天天梳着那根油亮的大辮子,穿着哥哥們褪了色的舊衣裳。只要在學堂裏不太落後就好。
她的童年像一條蜿蜒的小溪,清澈見底,卻也平淡無奇。
那年,杜鵑16歲,夏日炙熱如火。她正蹲在田埂邊抓泥鰍,滿手泥濘。她的褲腿卷得高高的,腳上沾滿了濕漉漉的泥土。腳趾在泥水裏摸索,渾身濕漉漉的。她的頭髮被汗水浸透,幾縷貼在臉頰上。杜鵑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撈一條泥鰍,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噠噠噠,像是敲在石板上的音符。她抬起頭,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白得晃眼。只見,那女人穿着一件修身的連衣裙,腰肢纖細,裙襬在風中輕輕搖曳。她的步伐輕盈而優雅,每一步都帶着一種説不出的韻味。杜鵑愣住了,手裏的泥鰍滑落,濺起一片泥水。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美得讓她心生敬畏,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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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食族之對話】夏思媛: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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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帶着一股不屬於這個村莊的氣息。
村子裏頓時炸開了鍋。女人們圍在一起低聲議論,目光中滿是揣測;男人們則悄悄打量着她的身影,眼神探究不定。有人在背後嘀咕,説她舉止妖嬈,怕不是在城裏幹着見不得人的營生。母親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冷冷地吐出一句:“那個狐媚子,怎麼回來了?”
這個狐媚子,竟是自己的小姨。
(Pixabay圖片)
杜鵑起初與村裏人一樣,對這個花枝招展的小姨心存戒備,甚至帶着幾分不齒。她的美過於肆意,像一株不合時宜的花,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孤傲地開着,惹人側目,也惹人忌恨。然而,小姨並未因那些冷眼與流言退縮。她以一種近乎温柔的固執,悄然走進了杜鵑的生活。
她用舊牀單為杜鵑裁出一條合身的連衣裙,針腳細密,彷彿縫製着一個未曾啓封的夢。她輕聲道:“女孩生來就該美麗,不是為了取悦誰,而是為了活得更有尊嚴。”那聲音柔和,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如一縷風,拂過杜鵑的心田,掀起了某種沉睡已久的渴望。
她偷偷教杜鵑化妝,用一支廉價的口紅在她的唇上暈染出一抹淡淡的嫣紅,再用指尖輕輕抹開。每次母親回來前,杜鵑都得匆忙卸掉妝容,彷彿這一點點精緻都是不該有的罪證。但那短暫的美麗已在她心中紮下根,成為暗夜裏悄然生長的光。
夜深時,她們並肩躺在炕上。窗外的月光瀉進來,為她們的低語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小姨講起城裏的故事,講那些高樓大廈、霓虹街巷,講那些自由自在、活得毫無歉意的女子。她的聲音讓杜鵑看見更廣闊的天地。“女孩不該被困在鍋碗瓢盆裏。”小姨説,“她們應當有選擇的權利。她們可以去愛,可以去恨,可以去追逐自己的夢。”
杜鵑漸漸明白,小姨從不憎惡那些牆角竊語的婦人。她們不過是土地與男人捏塑的影子,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消磨了自己的輪廓,最終淪為牢籠的一部分。小姨真正厭惡的,是那些躲在女人們身後,披着道德外衣,行苟且之事的男人。他們用鄙夷的目光丈量她,用貪婪的慾望窺視她。他們的惡意織成無形的網,試圖將她困住,讓她收斂、低頭。可她從未屈服。她仍舊站在風口像一株無人問津的野花,不懼塵土,不畏風霜。兀自生長,兀自盛放。
悶熱的夏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帶着田野深處的炙熱。忽然一場傾盆大雨席捲而來。
回家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杜鵑冒着雨跑回家,剛到家門口,就看到小姨狼狽地從屋裏衝出來,眼裏噙着淚水,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那一刻,杜鵑的心跳驟然加速,彷彿預感到了某種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