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時代情為何物 和香港導演林奕華談戀愛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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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香港戲劇導演林奕華帶戲劇作品《聊齋》來新加坡,已有七年光景。2025年,他以“好久不見”為題,帶來一場連接過去和未來的談話,作為“戲談華藝”名家講座之一。這系列節目由劉曉義策劃並主持,而林奕華是唯一一位僅來談話的導演,其餘兩人是《駱駝祥子》編導方旭和《人間條件八:凡人歌》編導吳念真。
2014年,《梁祝的繼承者們》首演,尋找浪漫僅存者,發現隱世“梁”與“祝”,獻給跟自己談戀愛世代的人們。一個年代過去,“非常林奕華”將2024/25年定為“梁祝的一年”:十年前談何為藝術,十年後身處AI時代,繼續問何為情感。“梁祝的一年”在台灣和香港舉行互動工作坊,和觀眾“同學”聊天。而在情人節那天,林奕華與新加坡觀眾見面,隔天接受《聯合早報》專訪,談劇場和電影,談AI和永續,談創作和愛情。
他對記者説:“創作最大的樂趣是想象、遇(預)見,最好能讓觀眾感覺身處未曾到過的地方,但不至於太陌生,如亞馬遜森林。”哪怕是去過很多次的地方,如台北,他總是能找到看台北、感受台北的新方式,戲劇於他就是這樣的一趟旅程。
林奕華(中間)在2025年“戲談華藝”系列與新加坡觀眾見面交流,本系列活動由劉曉義(右)策劃並主持。(濱海藝術中心提供)
劇場面對的挑戰是沒觀眾
後疫情時代,劇場面對的挑戰是沒有觀眾。劇場、電影都非常依賴和觀眾之間的聯繫,而現在的通訊方式消除了距離,一天24小時隨時可傳訊和回覆,馬上知道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劇場和電影院的內容是彩排過或預先拍好的,取消了這個“馬上”。林奕華説:“觀眾坐在裏面,又不能拿出手機,人突然必須順從,變得不自由了。自我彷彿被取消的時候,人當然不願意進去。”
科技的牢牢裹挾,對人們來説是自願繳械,可是要走進劇場或電影院,哪怕意識和思想可以突然放飛,對一些人來説依舊是不自由的。往深層一點説“沒有觀眾”的問題,林奕華觀察到,如今個人的存在感經常被異化,人沒有辦法感受和驗證自己的存在,不得不跟全世界抱在一起。
延伸閲讀
[2025年華藝節 經典流行齊上桌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12_20_727724)
也許正像音樂劇《梁祝的繼承者們》的其中一首歌《自畫像》所唱的:“‘我’知道無賴在什麼時候滔滔不絕,知道光吃奶油的人是神經病,知道酒桶裏裝的是酒,知道什麼是負荷極限,知道湮沒的是波希米亞,知道強大的是羅馬。‘我’其實什麼都知道,除了‘我是誰’”。
《梁祝的繼承者們》2014年首演。(取自“非常林奕華”官網)
他由此提到人設(persona)和個性(personality)的差別。人設好像一紙合約,但個性卻須要相處下來才知道。“現在沒有年輕人不在談人設,沒有一個公眾號不在談MBTI(邁爾斯-布里格斯類型指標),在交流之間我們告訴對方自己的人設是什麼,溝通就是互換劇本,就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現在的人願意結婚,但很多已經不願意談戀愛了。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是帶着現成清單打勾勾,最後決定要不要放入購物車結賬。但林奕華覺得個性不是這樣的,是好的壞的都要經歷後,你才會理解自己和對方,所有事情發生都會反射到自己的其中一面。人設若是為了活出一個心目中的自己,就限制了很多自我探索的可能性。
最大志願是談一千次戀愛
林奕華談到年輕時的戀愛。千禧年時認識伴侶前,1980年代的他最大志願是談一千次戀愛。“我想要談很多很多戀愛,在當中認識自己到底能飛多高,是隻能飛這麼高呢,還是可以越飛越高”,他用手在空氣間比劃,“當然這只是個幻想,因為你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真正開始談的時候又希望地久天長。”
他説,談一千次戀愛是很超脱的想象,談起來可能會發現自己根本就是拖泥帶水的人,而且當中要經歷一定程度的痛苦。“但現在我們都知道了,痛苦是現代人的一個大忌。”因為不是活在戰亂或被剝削的世界,舒服好像是應該的,本來認識自我的光譜應該很寬,卻因而變瘦變窄。
他還發現自己交往過的人,沒有一個是不戴眼鏡的。“我非常喜歡透過他的眼睛,透過高度近視者的鏡片看世界,從而知道他看到跟我看到是不同的。跟我不同這件事情其實還是蠻重要的。”
十年過去,人們、劇目和城市都在成長,主創與觀眾也以同學之名再聚首,舉辦《梁祝的繼承者們》舞台映畫放映會,又展開《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全新創作。林奕華認為,年輕人的口味決定了人們在消費市場裏看見什麼。高糖高鹽,年輕是本錢。如果年輕人不再讀書,不再看電影怎麼辦?“年輕人也可以説,你們不天天掛在網上怎麼辦?你不會玩電子遊戲怎麼辦?當知識場域搬到了二次元,如果你在二次元裏沒有身份,也就沒有未來了。”
自覺作品不受劇場觀眾青睞
林奕華自覺作品不特別受劇場觀眾青睞,對不特別要看什麼,對小説、文學或電影有點興趣的觀眾比較有吸引力。“其實我一開始就是反戲劇的。戲劇一定要這麼説故事,這麼演嗎?而我的很多不要,會讓很多戲劇愛好者不喜歡。”
他直言個人興趣更多在電影,做的是在劇場裏拍電影,很多時候劇場都是“文以載道”的地方。電影觀眾知道自己追尋的是幻想,重視過程甚於答案,但劇場觀眾會期待面對現實,還沒進去就期待獲得答案。
至於要帶一部劇出海,林奕華認為明星卡司是有力的加持,但以前的明星可能不是現在年輕觀眾想看的明星,而新生代的明星又太分眾。如果未來再帶作品來新加坡,他要考慮的是漢語在這個社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用這個語言來書寫和傳達訊息的演出有什麼社會意義和文化價值,如何作為新加坡觀眾的一面鏡子?
他説:“希望帶來的戲不會讓觀眾覺得只是買票來看一個演出,跟自己沒有直接關係,不過在官能審美上耳目一新。最好能夠超過這些,就像你寫了一封信,大家看完戲之後可以回信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