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李錦墨:月光下的絕密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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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月光傾斜於粗糙的沙土路上,使其更顯得蒼白。“現在早就沒人做這種事了。”我對母親抱怨着,一邊將沉重的木板從櫃子深處搬出來,重重落在桌上。“是啊,早就沒人做了。”母親嘆了一口氣,如此回應道。
搓湯圓一直是我家傳承了許多代的傳統,方圓三十里早已沒有人在做這種事了。超市賣的冷凍湯圓口味豐富又方便保存;自制的老式湯圓滾了一層糯米粉,稍有不慎便會黏在一起,或是沾得到處都是,過程又頗顯繁雜。“沒人做,這手藝就真成絕密了。”母親總是這樣打趣道。直到最近我才明白,那笑意背後的,是怎樣一番辛酸與無奈。
時間的河不斷向前奔湧着,沖刷承載着記憶與傳統的河牀,從而在前方鋪出新的路來。隨着那匆匆的水流過的,是歲月,是煙火的記憶,是帶着人情的傳統。在這茫茫的人海里,如搓湯圓這般的老傳統也隨着時間一點點消散了;直到濕潤的泥土上再也看不出它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焰火般的傳統手藝便永遠被封藏,成了時間的密要。
想要傳承這手藝自然是不容易的,在這箭一般快的社會中更是如此。快餐既便利又便宜,更使得人們無心注意這些老手藝了。搓湯圓看似如同玩麪糰般簡單,卻需要耐心和技巧,需要一顆被生活沉澱下來的心。糯米粉和水的比例必須合適,搓的時候力度要均勻。搓湯圓的手藝像是一個秘密,長時間的觀察和耐心則是它唯一的密鑰,在不知不覺間,一代又一代的先輩們揭開了它,而現在,月光再也灑不到窗前,也無人再能掀開這寶藏上染了灰的麻布了。
遙遠的記憶早已模糊,依稀記得當電視還是正方體,燈還是被一段線牽着的時候;每每冬至將近,家家户户忙着淘米、磨粉、和麪,再一粒粒地搓出光滑圓潤的湯圓。那雙手彷彿藴藏了神奇的力量,能將人間的瑣碎揉捏成一顆顆小小的圓球,把親情與鄉愁封裝其中。小時候母親也曾教過我如何搓湯圓,那時只覺得手裏黏糊糊的麪糰很好玩,直到身處異國他鄉後才恍然發覺,傳統手藝的意義早已超過了製造東西的方法,它是承載着市井和煙火的,連接人心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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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搓湯圓的面板像是一道橋樑,連接着過去與現代,當這座橋樑無人行走時,它便逐漸隱匿在歲月的河流中,成為一段塵封的記憶。其實,不僅是搓湯圓,許多傳統文化都面臨着相同的命運。無論是剪紙、刺繡,還是吹糖人、唱戲腔,這些手藝承載了無數人對生活的熱愛和智慧,卻在現代化的浪潮中漸漸褪色,而橋樑,也被鋼鐵叢林深深掩埋在地圖到不了的轉角了。
有些東西,在時間的浪潮裏,終將成為絕密嗎?
“母親,能再教我搓一次湯圓嗎?”我如此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