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之對話】何陳思蕊:我們之間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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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海和天是同時誕生的。在世界之初,地平線便劃分了兩個個體:先是海洋,再是藍天。是天的藍映出了海的藍,還是海的藍映出了天的藍?我不清楚,陽光明媚的兒時她們總為此吵架,反正都是藍嘛。
天總是一種淡淡的藍,好像無論發生什麼都只是淡淡地藍。海相反,她的藍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是波濤洶湧的。海的波浪一次次向天空伸去,可天空也只是淡淡地藍。
於是這便促成了每個下午:天空以微風吹過地上每一根髮絲和小草,唯獨吹不動海洋;大海以浪潮挑逗着地上每場晴朗的童年或無奈的沉默,卻唯獨觸碰不到天空。
她們之間好像有着一堵隱形的圍牆,不能越過,不能説破。它使得天空裏風起雲湧,海洋裏暗流湧動,卻止步於此。這樣的日子總是以沉默收尾。幸好黑夜本就喜歡安靜,她們的沉默便有理有據。黑夜的肅靜裏只有兩盞路燈不眠。
慢慢,天空感到厭倦,到陸地上出走,看到了好多不一樣的色彩,玩得忘乎所以。但是!她又遇到了一座座高大的工廠,會排出她從沒見過的,嗆人的灰色。灰色狡猾地侵入她的藍,她拼命掙脱,卻落下了密佈的、灰濛濛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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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每天下午回到海洋那裏時,她漸漸發現密佈的雲遮住了她的藍,那可是她與海洋唯一的問候。日復一日,灰色的雲積攢得沉甸甸的,有一天居然對海洋爆發了出來。大雨以天的名義拍打着海洋,卻是打在了一片不知所措的海上。天空黑沉沉的,在風雨交加中有閃電落下。海洋也激烈地回應,白浪彷彿要掀翻天空。
(Pixabay圖片)
然後,在某個“下一刻”, 一切又歸於沉默。天藍得好像忘記了雲,浪花又在岸邊散步,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再往後,雨下得越來越頻繁,海洋與天空之間也越來越沉默。天空在翻滾的雲裏心想,海洋一定是記恨她的。可卻在海洋幾次一些莫名其妙的道歉中發現她也忘記了幾次海嘯。
天空在雲捲雲舒裏忘卻又記起,記起又忘卻。之後,雨不怎麼下了,可天還是灰濛濛的,無雨卻也無風。夜晚又來臨,那兩盞路燈又隔着合宜的距離各自亮着。有一盞的光閃爍着,有一盞的光淡淡的。
天和海之間有着一堵世間最高的圍牆。它有着海嘯都越不過的高度,狂風都吹不垮的磚頭,連一絲光都透不進。它是兩盞路燈之間明明可以重疊卻相隔的燈光。
一切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我和你隔着合適的距離坐在藍色的地平線上,書寫這難以落筆的文章。這些文字以母語書寫感覺太過赤裸。它時時刻刻提醒着我,這便是兩位女兒之間的對話,而你的目光會臨在每個字上。一字一句(説話或沉默)就快要剝開我的皮膚。
我會在你入睡後穿上你設計的衣服,會在商店裏拿起又放下那瓶你喜歡的氣泡水,會想在成年那天去到我們最初的那片沙灘。我生怕你知曉,對我又是那樣太輕柔的語氣或眼睛。
你要知道,在一場場你我都無措的暴雨裏,我只熟練了可惡的憤怒與沉默。而太輕柔的話語是懸掛頭上的匕首。我知曉它可能是朝陽,卻還是自私地懼怕它刺破烏雲。
我只好把酸澀藏在一場美麗得有些空虛的修辭背後,好似一本天真的童話,訴説着那美好的“最初”,最體面地迎接一次次碰撞。在尷尬得有些安心的沉默裏,我記起了一個晴朗的歲月。
那時圍牆的磚瓦是我們的玩具,黑夜也曾無奈於我們不停的説話。在天真的笑聲裏,你我都尚未學會逞強。
如果相聚無法撬開圍牆,那我祈禱一場分離可以。
讓我在一場清晨中踏着輕快的腳步中離開,去承擔我所有夢寐以求的後果與理想。之後的某一天,我會在一張喧囂的沙發上欲言又止後,想起一種最初的、安心的沉默。
然後,我會在一場黃昏裏漲紅着臉回到那藍色的地平線。在微風裏,浪花拍打着海岸。海上有一小塊波光,潺潺溶溶。那是你的眼睛嗎?還是我們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