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之對話】何陳沁蕊:我們之間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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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前,盤古開天闢地,世間的藍色被分為兩片獨自的個體。藍色中靜謐的沉澱下沉,化為鋪天蓋地的大海;藍色中活潑的青煙上升,染為無邊無際的天空。
我想不起來我與天空最初的記憶,只記得童年的那段日子裏,我們幾乎是同一個人。我一睜眼看見的就是她,睡覺閉眼前見的也是她。那時的我們是真真切切的形影不離,無話不説。我們吃穿喝差不多,就連朋友也是共享的,笑聲也是同屏的。那時不用告訴別人我們是雙胞胎,別人遠遠地便能看見兩個蘑菇頭的小女孩穿着同樣的衣服裙子,從遠處走來。她們牽着手,唱着歌,就像她們的世界裏只有彼此一樣。
小學以前,父母怕我們只跟彼此玩耍,不去交朋友,與學校説好,把我們放在不同班。我撕心裂肺鬧了好幾場,請求父母不要把我和妹妹分開。那時的我們曾幻想過未來,在每個我們精心策劃的世界裏,我們總會是住在城堡裏的公主。在那裏,我們會用她的雲朵,加上我的海浪,活成泥巴,砌成一座圍繞我們的圍牆。牆內只有藍,我們將所有其他隔離在外。天空與海洋是一體的,那裏是屬於我們倆的雙人世界。雖然牆內頻頻鬧“家醜”,但我們當時“打是親罵是愛”的感情卻是親密無間的。
直到我倆前後步入叛逆期,怎麼都看對方不順眼。她不再和我吵鬧打架了。打鬧減少了,由於相處時間也減少了。經過青春期整段對於親密的排斥,現在我們早就沒有什麼真正相處的時間。
圍繞着我們的城牆不知不覺轉移,砌在了我們之間,樹立起了一層透明的牆。海洋與天空隔了天地之間不可越界的距離。天空像是一層海洋身上扒下的皮,她的疏遠在海洋心上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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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觸摸不到我的天空。
(Pixabay圖片)
我善於表達愛意,但對她,我似乎已經退化,又開始牙牙學語。明明能對朋友、父母説出的愛,明明以往的無話不説,現在在她那裏便只能噎在喉嚨,彆扭地吐出精心篩選的冷漠言辭。
我血液裏的那膛洶湧的藍無法吐出,我竭盡全力表達的藍都僅僅以浪花拍打圍牆。我感受不到她,她也照樣感受不到我。我盡力向她靠近的試探,卻被她視為挑釁,以暴風雨襲擊。那一場場雷雨使我無助,我在這片深海里挖掘自己的過錯,淹沒在自己的腦海裏。在我所有的“穿牆計謀”中,唯有送給她自己認為她會喜歡的事物似乎能夠換來一點那種我渴望的,記憶裏遙遠的藍色。
最近她報名參軍了。我忽然意識到,這位曾與我穿着同樣衣服,有着同樣髮型,經歷同樣童年的女孩,要走上一條與我互不相同的道路了。小時候,只要被分配了不同的榮譽或物質獎勵,掛在嘴邊的便都是“不公平!憑什麼妹妹有我沒有?”可不知道從何開始,我不再用嫉妒看待她的成就。在時光中不同際遇與經驗的磨礪中,我眼睜睜看着我們倆被雕刻為不同的個體。她的生命和成長是多麼讓人興奮,讓人期待啊。就好像目睹了兩坨相同的泥巴被世界捏造為不同的生命;就好像小時候在海里游泳一樣,我們都在往前,但嚮往的是自己生命的島嶼。
我們的道路會成為“Y”字行的分叉路,我們生命之間的不同和距離會在不知不覺間愈來愈明顯。或許有一天,別人會在得知我們是雙胞胎後驚呼:“你們是雙胞胎?”
可我不擔心,天與海之間總會是藕斷絲連的。她要去當兵,那我便會是《木蘭辭》裏*“阿姊聞妹來,當户理紅妝”*的姐姐,等待她凱旋歸來。
與我來自同一片藍的妹妹,請你盡情發亮,盡情成長吧。
我要在你每個明亮輝煌的時刻歡呼,然後對天空下的所有人宣佈:“她是我雙胞胎妹妹!”
我會是那片永恆的海,在每個日出目睹天空從我的海面升起,然後(只要你願意),在你疲憊的傍晚接住你,再與你重新融為一體。
波光潺潺,那是海浪對天空的洗禮,是微風撫平海面的柔情,是城牆瓦解冰消,你我最終相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