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葆：羅剎玉釵記 | 聯合早報

梁羽生的名作大抵離不了《白髮魔女傳》，以前家裏有版本是黃山風景為封面的，裏頭插圖是雲君的——細看這些雲君手筆是拼湊而成。雲君很紅，舊武俠小説一小冊，幾乎冊冊雲君插圖，粉紫底俠女以穿水藍衣裳，舞着白色綾帶，當作兵器——以前還有租書攤，我懂得去逛的時候，市面上武俠封面，已經換了另一人繪圖，是崔成安嗎？人物五官更深邃西化，出手動作更加有勁道，好像進入了奇幻的別個世界，雲君的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再靈動秀美，彷彿屬於是上個紀元。玉羅剎練霓裳，原來本來雲君插圖，版本模糊不清，再美也是遺憾，只有舊有的封面保有原貌是好的。找到白髮魔女舊書，封面套色，人物形貌清楚分明，最美的一張：一男一女，女的吹着橫笛，男的英俊挺拔，微笑傾聽，女子一身白衣印着小藍花朵兒，朵朵精緻，這兩人是嶽鳴珂和鐵珊瑚吧。電影版本的鐵珊瑚是劉雪華演的，當年的練霓裳是鮑起靜——她的白髮造型是梳着高髻的，還是蒙着面紗呢，施展輕功出場，左右有侍女提着宮燈冉冉從屋頂飄下，琵琶如急雨掠過，恍若天仙下凡，而不是魔女。最早的玉羅剎，是粵語片的羅豔卿，至於青霞姐姐的，改編得過於前衞，黑化的程度駭人異常，白髮漫天，火熱情愛化成灰，續集索性正式變成人見人怕的魔女。

老式章回體小字石印，密密麻麻不分段，例如兒女英雄傳，眼下老花眼，看不了，就欣賞個封面：辣椒豔紅的一身行頭，頭綁飛紅巾，兩端翹起來如俏皮的紅蝴蝶，手持長弓，在屋頂上躡手躡腳走着，鞋也是紅鞋，這就是有名的十三妹；底下有僧人們交頭接耳，也是能仁寺了——粵劇裏有餘麗珍紮腳十三妹，大鬧能仁寺。這種古舊閉塞的異豔空間，大概是清末尾巴，民國初年，踩着金蓮，扮演着俠女——踩蹺模擬小腳，逐漸沒落，李麗華演呂四孃的時候，已經六十年代了，但兒女英雄傳十三妹的遺風仍在，她的飛紅巾綁法如同蝴蝶，拔劍姿勢，手捻劍訣，恍如一種奇異的傳承。戲曲化的兒女英雄就此默默消亡。遙想早期二十年代的電影俠女是誰？李旦旦，江湖奇俠傳的紅姑，胡蝶女士，披風的火紅色是菲林上色的。我遼遠童年回憶的紅姑是嘉凌，鬢邊總是彎勾，嘴角有挑釁的淺笑。

有一本《女屠户》，鄭證因着，薄薄一冊，冰藍色的天空，兩人飛檐走壁，一個縱身半躍，女的綁一根長辮子，側面瞥見耳墜子，她一個回身，放出飛劍。女屠户是陸錦雲的外號，人稱陸七娘，只是行文走筆老是説她為淫孀——甚是好笑，不知是道德批判，還是語帶譏誚的反話。作者以前有部鷹爪王，寫得精彩，老派文字非常洗練，可這女屠户開口淫孀閉口淫孀，説書人的愛恨過於分明。書首標明吳學志修訂，不懂裏頭某些字句語氣有否趁機夾雜着其他，畢竟女屠户名聲不好，而且最後一句幾乎是定案了：……他亦得而甘心，終於把芳魂豔骨葬送在白山黑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