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聲稚語學唱戲 師授長技育傳人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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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孩子都是天生的藝術家。”畢加索的名言在戲曲藝術傳承中得到印證。稚嫩童聲唱起古老曲牌,幼小肢體融進傳統身韻,我們看到的不僅是表演,更是一名名鮮活的華族文化傳承者正在成長。當局近年重視也扶植傳統文化,本地戲曲團體在少兒戲曲藝術教育方面也發力,小傳承者在老師悉心指導和家長拳拳支持下,以純真心靈感受戲曲魅力,用童稚演繹為戲曲這門華族藝術注入新活力。
如何讓更多孩子願意接觸並熱愛戲曲?少兒戲曲推廣存在哪些挑戰,又取得哪些成果?帶着這些問題,《聯合早報》走進少兒戲曲世界,與小學員、老師和家長,一同探討傳統戲曲在新生代中如何薪火相傳。
小朋友的戲緣
12歲的吳恩凱、11歲的周瑞揚、10歲的劉豐銘,分別是新加坡傳統藝術中心(簡稱傳藝)、南華潮劇社、平社的小學員,年紀一個比一個小,但學戲經年,都有舞台經驗:吳恩凱曾於妝藝大遊行獻藝,劉豐銘參演過“京韻華彩2024”,周瑞揚更在“戲曲胡姬花獎”獲頒“新苗獎”。
新法混血兒周瑞揚不僅唱得潮劇,講華語時也口齒伶俐語彙豐富。“小時候外婆帶我去看戲曲表演,我迷上戲曲,開始學戲。戲曲表演動作很有趣,能做難的動作讓我覺得很酷,台下觀眾也為我鼓掌。”
每星期學戲一兩天,趕上演出,一連五天都排練,周瑞揚坦言有時疲倦,想回家睡覺,不清楚自己為何能堅持下來。如今已是獲獎演員,周瑞揚説仍會擔心演出時槍掉,“只能多練多學,問老師怎麼在槍掉後補救,看起來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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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演員們演戲面臨各種狀況卻懂得應對,吳恩凱説下最多功夫的是唱、作、打的混合。“唱好同時,也要兼顧表演好,因此我必須多次複習唱和身段動作。”
回憶學戲緣由,吳恩凱説6歲時,被爸爸帶去傳藝參加戲曲開放日。“嘗試把玩戲曲道具後,我看到一位老師表演戲曲動作,讓我們猜她動作的含義,哦,原來戲曲這麼有意思,我是從那時起學戲的。”
劉豐銘則在母親薰陶下耳濡目染,對戲曲萌生興趣,因母親工作關係,劉豐銘常有機會看戲曲老師排練,他被舞台表演吸引,對幕後各種工作也充滿好奇,進而向學。他説記唱詞很難,尤其是漢字。“我通過閲讀更多中文書籍,克服這一點。”
劉豐銘説他最愛戲曲武打動作,“感覺那像是跳舞,又融合武術——是我喜歡的風格。”
教無類授業解惑
小學員學戲興趣點和目的性不一,戲曲老師須教無類,本地戲曲界有不少專業過硬的老師,在戲曲教育陣營孜孜無怠、因材施教。
劉豐銘在平社得數位老師傳習,包括82歲的資深京劇名伶洪嘉懿,洪嘉懿説教小孩子時得用特別策略。“通常是示範與解説,示範部分我會常給孩子們演示錯誤動作,輕鬆地故作醜態會讓他們捧腹大笑,笑的同時孩子們也就知道:動作做得不標準看起來會非常滑稽。”
起初不解為何孩子們學戲最大痛點在於學不會記不住,洪嘉懿後來和孩子們聊天才意識到他們亦有難處。“我們老一輩學戲時心無旁騖,成天吃飯睡覺學戲週而復始,現在的孩子早上6點要起牀上課,下午放學有課外活動、補習、作業,課餘時間還有遊戲、社交媒體、朋友聊天聚會等,留給學習和提升戲曲的時間與精力寥寥。怎麼應對呢?老師得多一點理解與耐心,幫孩子建立成就感,循循善誘他們投入更多時間與精力是唯一辦法。”
劉豐銘(左)在平社受教於多位老師,名票任偉辰(右)是他的老師之一。(平社提供)
名票任偉辰(35歲)也是平社老師,本職從事教育的他很瞭解少兒心態。“對孩子來説,談藝術感悟、舞台表現或文化理論都太早,説多了枯燥,目前看來最重要的是培養他們的觀察能力,畢竟現在孩子經常面對圖像與視頻,觀察力注意力被削弱,而戲曲表演對細節要求卻尤其高。”
任偉辰舉例,一個開門動作,孩子們一般伸手就開門,但舞台上,有按門閂、託門閂、挪門閂、開門縫、抓門板、拉門、側身躲門板、扶門框、邁門檻等一系列細節動作。每個動作都要結合手眼身法步及軀體各部位,最終呈現綜合藝術肢體語言。所以他強調孩子們專注的觀察能力,要先能看到,最終才能做到。
談及戲曲藝術在當今社會的價值,特別是在青少年族羣中傳播戲曲的意義時,南華潮劇社藝術指導張天驍(21歲)説:“戲曲的價值首先體現在對華族文化認同的維繫上,戲曲承載深厚歷史文化,其中藴含的道德觀念、人生哲理,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俗話説‘唱戲的孩子學不壞’,戲曲作為藝術載體,寓教於樂中,潛移默化地傳遞傳統文化精髓。戲曲不僅是一種技藝的傳承,更是一種文化思維的養成。”
張天驍喜見周瑞揚技藝上的進步和性格上的蜕變。(南華潮劇社提供)
作為周瑞揚的老師,張天驍説最大滿足感莫過於見證孩子們成長。“不單是技藝上的進步,更是性格上的蜕變。兩年前周瑞揚還是個頑皮好動的孩子,如今他已學會照顧妹妹,展現出大哥哥的責任感。這種變化讓我深感欣慰,也讓我堅定推廣戲曲的信念。”
教學實踐中,張天驍説小學員文化認同感的缺失,是他工作上面臨的最大挑戰。“我們的小學員大多在新加坡出生長大,對戲曲藝術的文化歸屬與祖輩相較,顯得薄弱。很多時候孩子們能準確完成表演形式,字正腔圓念出台詞,卻不瞭解其中典故與深層意義。”
為解決這一問題,南華構建系統化教學體系,注重“轉益多師”,根據每名老師專長,設立不同教學側重點,讓孩子們多維度理解戲曲;此外南華還在假期舉辦戲曲主題遊學營,帶孩子們前往中國,深入體驗傳統文化,從文化根源上加深認同感。
如何讓學戲之路不中斷
傳藝青年戲曲教師蔡東雄(29歲),則提到本地戲曲教育的現實困境。他説,一般人少有機會接觸戲曲,更不必説小朋友,傳藝多年來辛勤在中小學校間傳播戲曲文化,為的就是讓獅城戲曲之火不滅。“但學校領導越來越年輕化,多受西方教育,對戲曲和華族文化知之甚少,所以學校大門越來越沉重,得付出多倍努力才能推開。”
蔡東雄(左)説,舞台上學生能發揮魅力和風采,得到觀眾認可,是對老師最好的回報。(新加坡傳統藝術中心提供)
但他從傳藝開展的“戲曲進校園”裏發現,戲曲在小觀眾中熱度極高。“戲曲從很多方面都能吸引他們,女生側目於戲曲漂亮的化妝和頭面,男生青睞戲曲裏的刀槍把子,有的也會被戲曲舞美和獨特戲服吸引。每次戲中角色一出現,特別是大家熟悉的孫悟空一登場,小朋友都興奮不已,互動也積極踴躍。我想,應該在戲曲和小觀眾間多搭建橋樑,給戲曲傳播鋪路。”
讓學生由衷喜歡戲曲藝術已屬難得,更難的是在新加坡缺少專業院團的情況下,讓學戲之人與戲曲作為人生志業可行選項,產生更強粘合力。
蔡東雄説:“本地沒有能提供相關就業方向的戲曲院團,所以許多學員都在學到上大學這一即將面臨人生職業道路選擇的時刻,被迫放棄陪伴他們多年的戲曲,這在我們老師眼中是很值得痛惜的,因戲曲學戲要有沉澱積累,等到他們思想逐漸成熟,基本功也練就,卻因現實問題不得不割捨戲曲,作為老師有很深無力感,但他們得生活,所以只能説可惜。”
不過,戲曲老師們認同近年來本地青少年戲曲演員活躍程度有所提高,不管是專業或業餘戲曲團體,都湧現出年輕甚至稚氣面孔。比如,南華潮劇社少兒戲曲學員有近50名,年齡從4到15歲不等,從學員構成看,主要來自潮州籍貫的本地華人家庭,以及華人新移民家庭;傳藝目前有約40名少兒學員,本地華人小朋友佔多數,也有父母一方是華族,另一方來自其他族裔。
傳藝青年導師蔡東雄感到近年來本地青少年戲曲演員活躍程度有所提高,青少年演員紛出。(龍國雄攝)
少兒學戲興味濃,蔡東雄説這離不開相關當局對華族戲曲的支持,還有各團體的耕耘。“傳藝常年為許多幼兒園和中小學校開展戲曲工作坊,每年8月舉辦‘獅城青少年戲曲匯演’,演員是學生,觀眾也是學生;再者是創作與時俱進的新劇,讓青少年更易欣賞戲曲;傳藝也緊跟互聯網時代,開通各種社媒渠道,2021年還專門研發手機應用‘新加坡戲曲’,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吸引潛在青少年戲曲人才和觀眾的機遇。”
張天驍同樣指出,數碼化轉型對少兒戲曲教育起關鍵作用,南華今年也推出手機應用“南韻華彩”,使得傳統戲曲傳播更符合年輕受眾的接受習慣;此外也堅持舉辦“我是傳承人”少兒戲曲專場演出,正向循環不僅增強孩子們信心,也吸納更多同齡人加入戲曲學習。
南華潮劇社藝術指導張天驍希望學員們不僅掌握戲曲技藝,更培養起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感。(龍國雄攝)
家長:學戲是一筆人生財富
任偉辰樂見本地家長對華族文化的認同與需求大為提高,他表示收到很多家長諮詢,希望平社開展兒童戲曲興趣班。
劉豐銘的母親陳珂就很贊成兒子學戲,她認為兒子成為傳統文化傳承者是一份光榮,同時她體會到孩子在學戲中成長。“因戲曲每個動作、唱腔都要反覆練習,豐銘從好奇到慢慢感受重複學習的枯燥,但其間他鞏固意志,學會不輕言放棄;戲曲表演還鍛鍊了他的語言、表達和自信,讓他能落落大方展現自我。”
除讓孩子自行掌握時間上課和排練,陳珂也會陪劉豐銘檢視進步。“每次他參加演出,我和朋友一起去支持他,給他掌聲。我覺得戲曲不僅是興趣愛好,更是文化積澱,即使未來他不走專業道路,這段學習經歷也會成為他人生中一筆寶貴財富,讓他更懂得堅持勇敢,表達自我,欣賞他人和感受生活。”
吳恩凱的父親吳錫煒,鼓勵兒子優先考慮戲曲培訓和抓緊表演機會,尤其目睹孩子年齡增長和責任增加,他認為這種付出更顯重要。“我相信通過戲曲這種高度風格化的藝術形式來理解、欣賞生活,能讓孩子在社會和文化背景下,獲得關於人類思維和行為的廣闊視角,對生活和生存有更深參透。”
周瑞揚的妹妹此刻也於南華學戲,他們的法國父親西蒙説:“孩子們知道課業和興趣兩方兼顧,自律程度提高很多。確保孩子們有一個釋放的出口非常重要,生活裏不能只有學業和成績,他們畢竟是孩子,要在成長中感受快樂,擁有豐富經歷,並接觸不同文化——瑞揚與他的文化、他的根源,建立聯繫對我們來説非常重要,尤其是他來自多元文化背景的家庭。可以説在孩子們感召下,我也愛上看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