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儀：所到之處 | 聯合早報

艾文説：

他淹了一所房子

為了拍攝關於外婆的電影

她踩着因長年的擠壓而凹陷的拖鞋

立在中央一動不動

延伸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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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1_23_734674) 唯獨眼睛裏遊過

斑駁的魚羣

齊齊擺尾的時候掀起一陣顫慄

它們所到之處

皆在海的綢布裏咬出一個

口子

隔着這些窗口喊：艾文

潮濕的日子適合顧影自憐

用水花翻起的無數鏡面

每一面只將他帶回出發的地方

於是

所到之處

皆沾染一身魚腥

她們

她們走進輪胎廠，看着聳立的貨架一排一排地向前延伸。沿牆的窗户灑進來白色的日光，卻稀稀落落地覆在地上，頭頂上等距懸掛的燈管使不上勁，光線被滿室空曠的黑暗衝散。她們不確定地停下了步伐，懷疑是否走錯了地方。後來聽見人聲從左側的貨架後方傳來，她們便與其他工作人員重新匯聚在一起，像是重回分裂的母細胞。

事後她回想，他們二十餘人就像阿米巴那樣變換着身形遊過輪胎廠的不同角落。可能是因為拍攝那幾日的心神焦灼，她覺得渾身疲軟只想躺着，繼續流動過這些日子。奇異的事情是，她不能仔細記起輪胎廠的模樣，儘管那是她跟隨W雙手仔細修飾過的畫面，彷彿整棟樓是一間黑暗的盒子，她只不過窺見了光照到的幾寸地方，將一些瑣碎無用的小細節復刻在腦海。她記得撕下的層壓紙告示牌在牆上殘留的黑色泡棉膠帶的排列形狀，還有推滾輪胎後手上留下的黑油印子。

她

男友按開門上的密碼鎖，和她踏入他們為期三天的小屋。室內燈光暖黃，裝潢是温馨家常的樣子，不是冷冰冰的酒店模樣。房子很小，浴室挨着小廚房，延伸至頂部的客制儲物櫃將空間分割成兩半，後邊藏着一張雙人牀。這樣的空間正好容納兩個身體，她不禁想象未來與他一起生活的樣子。

他自從結識了幾個學建築的朋友並且在一家室內攝影公司工作過後，就常常大談裝修經，傢俱品牌信手拈來。因此怕生寡言的他平添了與人的談資，友人説起裝修噩夢滔滔不絕。她向設計師要求的斜放式鞋櫃被木工師傅夷為平地，設計師還提議AA分攤重裝費用。她氣急發揮了製作人的彪悍性格，嚇得設計師讓木工師傅趕緊動工，結果只是把原有的木板傾斜幾度重新裝上，左右兩側留下觸目驚心的窟窿，並且只要將最薄的一雙涼鞋放進去，就無法合上櫃門。

此刻他在沙發上不顧形象地癱着。她想象他是一所等待整修的房子，她站在中央掂量着該敲掉某面牆把空間打通，然後在別處砌一面假牆，把自己喜歡的木質傢俱放置在不同角落，在地上鋪上一塊舒適的小地毯。與他交往的三年，許多提了多次不能改的毛病，卻又使她想到那讓人無奈的，被修壞了而不能閉合的鞋櫃。

W

拍攝的兩天裏有許多等待的時間。在這些短暫的窗口裏，W從她龐大的故事海中揀幾尾彩色鱗片的魚。她描述日常的平凡小事就如同説故事。W是個愛笑的明媚女孩，字句像蜜餞從她的舌尖滾落。她着迷於W所描述的無數定格時光中的微小世界，彷彿自己被吸附在包裹這些世界的透明薄膜上，溶解成一雙漂移的眼睛。W必定會説起艾文的故事，而她説起這則故事的時候必定是個臨近凌晨的安靜而疲累的深夜，使她感覺艾文如同幽靈在身旁竊聽她們談論他。夜的胸腔規律起伏，呼吸之間天色漸明，而W故事之間的間隔越來越長，直到她不再説話。

自那次以後，她刷着W天天更新的社媒狀態，卻很久沒有聽見她説話。她不禁想念W口中的艾文。他像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舊情人，既充滿細節，又保留着無限的想象空間。這股神秘的氣息使她魂牽夢縈，直到一天，她在電梯裏碰見了艾文，看進他的眼睛。霎那間，感覺水從周圍漫了出來，包裹着她的身體，一陣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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