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杜俟年:小學的鬼故事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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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仍常常夢見我的小學。哪怕正夢着些其他的東西,卻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拐進夜晚的校園。那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而我總是在教室外樓道的一端,直面那幽森而陰暗的廊道,看着地面和牆邊交錯而凌亂的影一直延伸,延伸到很遠的窗子,上頭赫然掛着一輪月亮。於是我在黑暗的壓迫下,忐忑着,伏着身子,慢慢地朝月亮走,看着月光從窗子鋪灑在瓷磚上;走着,走着,直到突然驚恐地醒來。
這種夢對我來説自然是極怪異的,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學校過夜,自然也沒有看過學校夜晚的樓道,但這一幕卻反覆在我的夢裏出現。
小學的日子對我而言已經很遠很遠了,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我已多半記不得,唯有那些離奇古怪的傳説至今印象深刻:廁所最後一個隔間裏上吊的女同學;地下食堂傳來的尖叫與撞門聲;鏡子裏露出詭異的笑容的自己……這樣的傳説不一而足,大都是我們課間聊天打牌時口口相傳的,也有學長老師講來逗我們玩的。記得我的同學也説過這麼一個:
聽説在更久以前,我們所處的城市還是日佔區的時候,這座學校由於位置絕佳,曾經被日本人當作行刑場。那時候的操場上還沒有假草和跑道,不過是一塊荒地。他們在攻下這座城後,將老師和學生趕了出去,而後將一批批戰俘和地下工作者拉到操場上,在月光下一排排地槍斃,第二天再掛到街上示眾,導致我們學校陰氣極重,許多被折磨的亡魂至今都仍在這裏徘徊不散。
我的那位同學被罰到放學後很久才讓離開。那時候學校裏已經沒幾個人了,天色向晚,學校裏一片昏黃。他回教室收拾書包,冷不丁地聽到“咔”的一聲,轉頭一看,發現門自己開了。他喊了幾聲,發現沒人,趕緊把東西塞進書包裏打算趁早離開。這時窗户又突然“啪”地一下,直接被風吹開了,而後狂風大作嗚嗚地叫個不止。這可真把他嚇着了,也顧不上許多了拎起書包就是跑,跑到樓道上後發現後頭有東西發出腳步聲在追,於是飛速地往樓梯口逃。
延伸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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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跑邊回頭瞥了一眼,發現是個渾身黑乎乎的東西,血肉模糊的樣子,面目都爛成一團,看不清楚模樣,好像還穿着軍裝,正踏着大正步子快速地往他這兒走,別説有多奇怪了。他想也沒想直接——
故事到這兒便被打斷了。我們幾個正偷摸兒(偷偷摸摸)蹲在課室角落打牌,邊打邊聊,聽得津津有味,結果老師的突然出現將什麼都給破壞了。牌被沒收,而我們自然是要捱罵,然後就是上課。上課的時候我心裏直癢癢,其實也沒多好奇,但是腦子裏卻總會出現那些場景,然後想着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事。下課鈴一響我們幾個又湊一塊兒了,可他卻什麼也不肯説,好像吊着我們有多好玩似的。
我們那時也並不很小了,見他這模樣也都沒了興致——這些故事的真假其實我們心裏都有數,主要就是想聽個結尾,但他這不把我們當猴耍麼?於是又四散開來各幹各的去了。這是我同學始料未及的,他這時候反倒願意講了,但我們幾個卻不願意聽了,嘿,他追着我們,我們也不聽,這反倒給了我們嘲弄他的機會,把他整得面紅耳赤的。
在那之後,雖然我們幾個都不再提起這事兒,我也裝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每回我自己個兒待在教室的時候,心裏卻還是止不住地發慌。
如今那些同學都到哪兒去了呢?還在那個生養我的小城裏麼?現在在做些什麼呢?已經上了大學麼?還是已經工作了?找到喜歡的姑娘了麼……我們人生的軌跡還會再度重疊麼?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留給我的到底究竟還有什麼呢?或許只不過是一道道面貌謦欬的影子罷。在我的夢境中潛伏着,如同那些傳説裏無處可歸的魂靈,伴隨着我,叫我從虛幻的美夢中驚醒,不得安眠,在黑夜裏繼續朝着月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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