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邵馨寧:過馬路的樹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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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首爾西大門的夜晚,我和朋友在路口等紅燈。朋友舉着翻譯軟件説,這個過馬路的按鈕上寫的是“為視障人士及所有人共用的通行按鈕。”可是好奇怪,也就只是有語音提示而已,為什麼沒有視障的人也需要啊?
我説,可能是如果你太孤獨的話,就可以和她對話。
朋友説,那還不如跟ChatGPT説話。哦不過這個有人聲,而且還是很逼真的人聲。
我説沒錯,而且比如你半夜一個人走在路上的話,對着手機説話就沒什麼意思,因為在家裏躺在牀上也可以對手機説話。和信號燈柱子説話就不一樣了,它比較有實感,那麼高一根立在那裏,能看能摸,甚至還可以抱抱。而且你還可以不斷地問她同樣的問題,她也不會煩,也不會改變她回答你的方式,只會一直很耐心地説:“請稍等一下”“請稍等一下。”
朋友説,跟信號燈按鈕説話,好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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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綠燈亮起,我們走入人潮。這時是晚上8點,大家都走在路上,看不出他們是不是真的孤獨。我們剛從南山塔下來,著名的情侶打卡掛同心鎖之處。映着首爾粉紅色的晚霞,一個個同心鎖上手寫的心意,層層疊疊的,是這座山厚重的羽毛。“xxx和xxx一起過的第二個聖誕節!接下來也幸福地一起生活吧。” “xxx,我愛你,我們結婚,一起過幸福的日子吧。”我們讀着讀着,臉上不由自主地滿是姨母笑,直到在角落的欄杆上看到一個寫着“愛我自己”的鎖:不知道為什麼,它沒有被鎖住,獨自很淡定地躺在其他鎖頭上面,感覺一陣大風就會把它吹下來。我嘗試幫它鎖在什麼地方,擺弄半天卻也打不開。它已經扣得太緊了,太完整了。朋友在一旁看着我,説,算了吧,尊重他人命運。
我擔心它要是掉下來滾到山裏怎麼辦?朋友答,山裏風景也不錯啊。
首爾大街小巷很常見的一個甜品店叫“A Twosome Place”,這個名字常被人詬病説不夠包容獨自出行的人,但我很喜歡路過這樣的店。哪怕是工作日的晚上,這種咖啡店也通常是爆滿的。我每次走過都會多往裏面看幾眼:很多情侶,一人抱着一杯冰美式,在靠窗的沙發座上分享一塊小蛋糕,對視時,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還有三兩成羣的中年阿姨和大叔,也都抱着加冰的各式飲料,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聊着我聽不懂的話題。我也説不清楚為什麼,這樣的畫面是我的快樂按鈕,它讓我相信人類的悲喜還是可以相通的。畢竟我看着他們,就好像覺得他們的幸福都和我有關。
我的房間裏掛着一幅韓語書法作品,來自於某次來耶魯訪校的首爾文化團體:“像風一樣自由。” 筆畫行雲流水又有點疏離,它曾經讓我覺得風似乎只屬於獨行的人,現在我卻有點猶豫了。上週末見了一個新朋友,他是個DJ,喜歡電子樂、喜歡蹦迪。但他説,不在打碟的時候更喜歡站在舞池後面,遠離人羣,獨自聽音樂、跳舞。我忽然想起南山塔上那隻沒有被鎖住的鎖。説這句話的時候,我們正坐在一家傳統韓屋改造的咖啡館裏,透過一整面的落地玻璃能看見陽光灑進天井。我聽他説着自己喜歡的音樂人,給他講着我收藏夾裏每首歌曲的背景故事。點咖啡的時候,我因為韓語説不利索而原地跳腳,他便很自然地接過去幫我説完並笑着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説沒關係,已經説得很好了。我們就這樣坐在一起,不管我們各自之前曾經發生了什麼,也不管這次告別之後下一次會什麼時候再見。
我坐上回家的公交車,透過窗玻璃和他揮手,忽然感覺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和陌生或者熟悉並沒有太大關係,我們是一棵棵樹木,當風掠過森林的時候,我們的每一根枝椏、每一片樹葉就會流動起來,相遇、相識,再在沒有風的晴天各自散去。於是某一天,當一棵不懂韓文的樹過馬路的時候,它會好奇地按下那個信號燈按鈕。按鈕裏的聲音則以一貫的耐心告訴它,沒錯,你依然和世界相連。
(傳自首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