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良:忠於自我 忠於良心——讀《星空和半棵樹》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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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書的封底寫着:它是“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生態主義和荒誕主義多重合奏的磅礴交響史詩。”
讀了之後的感覺是,它基本上仍然屬於“批判現實主義”的力作。
村官孫鐵錘和村民温如風,兩家原本共享一棵百年老槐樹(每家有半棵樹的權益),可是孫鐵錘與盜賣團伙私下合作,把老樹偷砍運走了,還仗勢欺人,叫人把向鎮上反應情況和不服申冤的温如風“黑打”了一頓,温如風就為了那“半棵樹”的事,一直堅持上訪,從縣府到省城,再告狀到北京。而各級地方領導無能解決問題,拖延敷衍,可是維穩事關重大,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鎮上的低級幹部安北斗,死命監管看住温如風,不讓他亂説亂動,更別讓事情越鬧越大……
而這個樂於也勝於跑腿任務、屢次升職無望加上婚姻失敗的安北斗,卻是一個不改初衷的天文愛好者,喜歡仰望星空,耽溺宇宙幻想。
兩個冤大頭結合,演出了一場“星空和半棵樹”的浩蕩悲喜劇。一方面,通過温如風屢戰屢敗的被壓迫命運,揭示了“小人物一旦被逼得沒轍時,就會考慮一些超常的法子,那既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沁人心脾與深入骨髓的悲哀。”另一方面,通過同病相憐的安北斗的堅守天道既是人道,體現出“星空依然與我們渾然一體、緊密相連。人生能靜靜欣賞凝望這樣的星空,簡直是一種生命奢侈。……在星空看來,地球都不是個事。” —— 兩條敍事鏈並行不悖,説荒誕是夠荒誕的,內涵有無“史詩”的元素,另當別論。
“大染缸”生存環境
700多頁的大部頭小説,洋洋灑灑,穿插描繪了當前中國鄉村基層的種種駭人聽聞的亂象:“滿世界都是弄錢的,尋情鑽眼、跑得昏天黑地。賺了點錢,又都鑽到黑拐角搖骰子賭博”;鄉鎮開發旅遊資源,大肆操辦“七座山的點亮工程”,夜間動物被嚇得紛紛逃竄;快速大規模修建鐵路公路,“山川被炸得千瘡百孔”;日益猖獗難以遏制的犯罪活動:“狗日的拐賣婦女兒童,整得好多家庭妻離子散、上吊服毒”;村霸地頭蛇孫鐵錘不但始終逍遙法外,還巧立名目詐騙銀行的鉅額貸款,成了著名企業家,乃至最終敢於在家門口豎立起一座模仿自己面貌塑造的高大佛像等等。
在這樣的“大染缸”生存環境內,個人想要忠於自我、忠於良心,活出一番真正的人生滋味來,可謂難如登天。
這一切失控狀況與墮落現象的根源何在?作者借書中倚老賣老的“鄉賢”草老師之口議論抨擊:“曾國藩講:孝友、睦鄰、節儉、知書達理。我看這也是維繫一個村莊的根本。可咱這一村人的活法,咋離這些就越來越遠了呢?”另外還有更深切的夫子之道:“我在想,歷史上要沒有老莊,不知會產生多少妖魔鬼怪呢。”顯然,作者認為古老的道德教義才是治世修行的根本,傳統的鄉村治理方式才是天然合理的。特別是,此刻非常須要提倡一種深厚的文化和倫理底藴──得道失道,村莊裏過年寫對聯就是最好的例子,從前寫得點點滴滴細水長流:“式谷有良田曰忠曰孝,守成無難事宜儉宜勤。”而現在則是寫得粗俗張揚充斥慾望:“鴻運當頭生意旺,得心應手財源廣。”
這種對於世道人性的分析和見解是否切中時弊和要害,可謂見仁見智。這也關乎一部長篇小説的哲理基礎和思想深度。
當然,小説結尾,皆大歡喜,正義得到了落實和發揚,前途依然是光明的。
作者在後記中提到小説的創作方法:“把你知道的有趣世事通過講故事的方式講出來,其實還是戲劇家李漁‘立主腦、剪頭緒’的問題。”又牽涉小説的人物設置:“由一個或幾個到一羣人的命運,再自然地牽連出現實的、時代的、歷史的命運。”
其實,現代小説的涵義已經拓展了更新了,作品的故事性以及“宏大闡述”,同其文學性並沒有必然的關係。究竟是:“小説的本質是講好故事”,還是“小説的本質是對具象世界的想象和重構”?這是值得小説家們認真思考和廣泛實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