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愛玲:物換星移二十載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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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接《物換星移過十載》)
五、坤甸木頭
印尼加里曼丹盛產坤甸木,木頭宜造船,因材心防腐,特別適合製做航海木船的龍骨。早年木材砍伐後,由坤河運到坤甸,再運出各地。坤甸在加里曼丹的西部,華人占城市人口的三分之一,是一個橫跨赤道的城市,很有魅力。
二妹10歲那年,“待官”(福州話指家翁)劉長慶從坤甸跑船回來,帶回來四塊坤甸木板。全家人先張羅那木板放在什麼地方,待官説不能放屋外,要搬進屋裏,於是放在廳堂角靠牆立着。待官眼見一個紮了兩條粗辮子的女娃兒,跑來跑去搬這搬那聽使喚,手腳麻利,想就是家裏的童養媳了。安頓好一切,“待家”(福州話指家婆)才讓她正式在待官面前鞠躬行見面禮。二妹見待官和氣,像福音堂的老牧師,聽他問:
“你叫什麼名字?會認幾個字嗎?”
“我黃二妹,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誰教你寫字?”
“阿棠哥。”待官望了望兒子,他雖然接到家書,知道“老媽”(福州話指老婆)買了個童養媳,山長水遠也很難説反對,只好等回家再看究竟。
二妹的待官劉長慶原本不是個下田的,他曾在省城福州福音堂辦的學校讀書,算是進過小學,因此認識字,常常幫村裏人寫家書,農閒到福音堂找舊報紙拿回家看,在村裏算是頗有見識的人。後來福音堂在他們村裏開了個福音站,來了個洋傳道,洋傳道只會説普通話,他需要一個助手,長慶就成了福音站洋傳道的福州話傳譯。他常跟洋傳道進省城福州,也到各鄉鎮,小自搬行李打點住宿跑腿,大到上台當洋傳道的福州話傳譯。然而長慶這人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也不喜歡人和他熟絡,他喜歡與人有點距離,後來洋傳道回祖國英國,派了箇中國神學生來,也不需要他,他只好回到村裏,下地耕田。
他看書學了一些農耕知識,研究起水稻和排水灌溉,也帶着兒子疏通水田、灌溉耕耘。期間別人種米,他卻種起糯稻來, 兩夫妻一個種水稻一個種糯稻,由於分散了勞動力,二人常常吵鬧。周邊的鄰居説,書生種田,那有田耕。他“老媽”(老婆)眼看春耕時節快過,長慶一人還在搞種糯稻,只有叫兒子停學,一起下田插秧種水稻。阿棠自小不喜歡讀書,現在樂得留在田裏,雖然長慶嘮叨不讀書怎麼行,但也説不過老媽。好在阿棠春耕後又回去上學,總算把小學讀完。
糯米收了兩季後,賣了點錢,長慶漸漸清閒,就跑去省城福州逛逛,怎知見有招工的説福船公司要招聘水手下南洋,能每年回來一趟,長慶膽大自己跑去福船公司張望,剛好遇到經理吃飽飯回來,竟然是福音堂的會友,於是説開了,經理見他能説出南洋地方的名稱,説船開離泉州廣州,可以到安南、暹羅,又南下到婆羅洲、爪哇國;又説了南海、蘇祿海、爪哇海幾個大海名字。經理聽他跟隨過洋傳道,信得過,馬上錄用了他,叫他回家打點一切,準備下南洋。長慶早年在傳道士那裏聽了不少見聞,自然想出去看看世界,開開眼界。沒想到這出去跑船,一過就四五年,回家來見家中買了個童養媳,他對“老媽”説:
“現在什麼時代,我們家怎麼封建起來。我原本還想帶阿棠去南洋,他今年十七八歲,出去見識見識,找個雜貨店給他留下來。現在來了個小媳婦怎麼辦?”他“老媽”説:“你別想把我兒子也帶走,叫我靠誰?”
長慶沒應她,也沒想到住下幾天,觀感又不同了,但見小媳婦二妹很有笑容,10歲的小姑娘也不怕生,走路帶跑滿屋子穿來穿去,待家罵她也不回嘴,只是抿嘴點頭應好,又見兒子比往年開朗多説話,於是對她另眼相看。日子安定下來,待官每每和二妹説走船這事的時候,她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問東問西。這幾天”待官”把坤甸木做成一張很大的桌子,二妹在旁邊幫着。他説:
“你看,你聞聞看,這木材浸過海水的味道。” 她聞不出什麼味道,但對這結實如鐵呈深紅褐色的木頭,十分好感。她問待官:
“待官,這坤甸木有什麼故事嗎?”她把許多沒聽過的事情記了下來。”待官”見她有興趣,就説了坤甸木的故事。
“坤甸樹很高,很堅硬,南洋的人用來做海邊的棚屋,還有造船。我們福建造的福船,用的是本地的樟木、杉木、松木,這些木可以做船身,也可用做桅幹、甲板。你知道當年鄭和下西洋的船在漳州泉州製造的。可是,南洋地方沒有我們這些樹木,他們就用柚木、坤甸木。”
“哇,這些樹木做成大船,怎麼航行到南洋?”對於二妹,船是像如今孩子喜歡的火箭飛船般,是一種使她眼界心靈開闊的領域,異常的興奮。
“每年秋天,東北季候風追送的季節,大輪船就順風南下。這船載了很多貨要到菲律賓、暹羅、馬來亞,船把我們福建的米、茶葉、陶瓷、絲綢、紗絹、荔枝幹、龍眼乾、土藍靛等遠銷到南洋。船還載了南洋要蓋廟宇的中國瓦片。船一直開航到爪哇島的泗水,一路上海浪很大,因為越往南方,南方熱空氣對流,造成厚的雲層,然後形成暴風雨。船載了許多賣錢的貨物,大家都十分小心,沿岸航行,寧可慢,也要等雨過天晴,順風順水南下。所以船一遇到暴風雨,就要駛往岸邊海港停留。”
二妹似懂非懂,待官説要找點南洋的畫報給她看,她就明白。聽到這裏,二妹忽然説:
“依媽有和我説過爪哇島,她説那裏很多椰子樹,很多猴子。從爪哇島要等到什麼時候,船才能回去?”待官見她那麼有興趣,就説:
“因為我們的船是大輪船,回來的時候是向北方,等待暴風雨季過了才啓航,船在海上航行,也是很神奇的,浮在水面,要有重量才不容易翻側,所以船主除了把南洋的香料如胡椒、豆蔻、丁香、肉桂、薑黃、南姜、羅望子(亞參果)、指天椒等運回來,有時又怕船太輕抵不住浪,就把坤甸木搬到船上,船一重,就航行得很順暢,很穩。”
二妹聽得津津有味:“我一定要叫棠哥帶我去海港,看看大輪船?”她見棠哥望了望她點頭,她問待官:
“坤甸木運到我們這裏,也做棚屋嗎?棚屋住人嗎?”
“棚屋住人啊!南洋的人住在海邊,把屋子架得高高的,免得潮水浸上來,那架高的柱子,就用坤甸木。有的地方架成一條街,上面是通道,兩邊是棚屋。”又説:“我們這裏看不到棚屋,得去到有島的港灣,好像大亞灣、大鵬灣、大澳,那裏有棚屋。島上的水面棚屋,有錢的都用坤甸木插在水中做支架,因為耐水不腐爛,比如大澳漁村,用的是坤甸木。”
“待官做棚屋給我們住,好嗎?”
“我們不靠海怎麼做棚屋,我們拿坤甸鐵樟木來做龍舟,造漁船,然後可以出海打魚。”
“那麼待官為什麼拿坤甸木來做桌子?”
“坤甸木在印尼很便宜,可是運來到這裏就很貴了,我們用來做門,夠厚重,做簡單傢俱如飯桌、長凳短凳。我們廳上這桌面用坤甸木,很有價值的,你看它的木顏色帶紅,多漂亮。坤甸木從南洋運到我們福州,現在越來越多,因為珍貴,人們拿來做傢俬。坤甸木在南洋滿山都是,商人見這裏的人開始用坤甸木來做傢俬,賺很多錢,就做起生意,坤甸木就變成很值錢。你要記得,將來無論如何,桌子這幾塊木是不能賣的!”二妹點點頭。
這坤甸木做成的桌子可供12人坐。桌子由四片板拼成的桌面,厚三寸,四腳腿四寸粗,木材是耐腐硬木,密度小,所以非常重。新的桌子紅褐色,有酸味,慢慢隨日子久了會變成黑褐色;因紋理細緻,難見木眼年輪,那木質很密,光澤均勻。待官喜歡在這桌子吃飯,有時航船的老朋友過來喝酒,談説去南洋的故事。據説這桌面的木料原來是要做船的,可是待官開始生病,只好賣給別人,自己留下一些,做成長桌,還有兩張長凳。
待官第一次見二妹,見她睡在柴房,説不行,要她搬回屋裏,他們大廳有兩間偏房,用來囤聚貨物,其中一間小的能騰出一角擺上木牀,二妹就這才住到屋裏頭。沒想到,待官在第二年冬天夜裏中風,大家把大的偏房貨物挪出來,待官生病時住在隔壁大的偏房,晚上要人使喚,要茶要水,待官一喊,她都聽見。二妹已經11歲,替他倒糞倒尿,預備洗澡水,棠哥給他洗澡換衣服。一時家裏沒了支柱,待家也累壞了身體,脾氣更是壞了。待官是在二妹12歲那年去世的,他去時家人很傷心,因為年壽不高。
待官出殯那晚,二妹她夢見自己住在棚屋裏,聽到海浪聲,她在海邊徘徊。可是她從來沒到過海洋,她是從待官帶回來的報紙畫報看到棚屋,待官説那是馬來亞的畫報,裏面圖文並茂,有非常美麗的海邊和熱帶雨林。以後她常常夢到南洋的景色,而且像畫報那樣越來越豐富,甚至夢到樹林裏的野豬、猴子、狸貓,有時在她不遠處,有時追着她跑。有一晚,她夢見孔雀,和畫報看見的一樣,她向它靠近,孔雀居然在她面前開屏,美得驚人,然後醒了,發現自己胯下一片紅潮,她大叫:
“待家,待家!”待家正想罵她,跨進房門,見牀上的她不知所措。馬上噤聲,教她如此這般處理,其實依媽也吩咐她,為她準備了許多條狀花棉布。她定下神來,發現棠哥跑出屋外,然後聽到大喊,等他進屋來,開心地笑,他母親罵他:
“哈!盼到了,盼到了,那麼高興!”這時的阿棠已經20歲。由於父親守喪,所以還得等一年半載。
六、芥菜苦雨
二妹漸漸長大到14歲,聰明伶俐,喜歡繡花,家裏的門簾窗簾,都能繡。她還會在顏色布上描花草圖,漸漸村裏誰結婚繡花枕、抱枕、門簾都上門求她繪圖。每每夜裏挑燈刺繡,劉棠在窗外望進屋裏,見二妹出落得大方標緻,雖然村裏的人都説她高頭大馬,可是在他眼裏因為看着她長大,需要保護,“諾媽”(福州話指母親)説過了年春天裏就給他們洞房。
阿棠因為有諾媽在,對二妹不能温柔,語氣總帶點生氣,他也不明白自己氣什麼?二妹常常笑臉迎人,諾媽罵她,她也不生氣,所以他常對她説:“你怎麼這麼蠢!對誰都笑臉迎人,有什麼好笑的!”
二妹學什麼都快,學做鞋子、織布、繡花,繡花時在繡圖畫上花草、蟲魚、飛鳥。她很擅長畫蝴蝶,蝴蝶紋不僅隱喻着圖騰的崇拜,同時也反映了人們對至善至美的追求。她很開心,那是天生的性情,她織布也快,到鄉間的紡織廠,每星期的工資給待家,家裏就有了更穩定的收入。
閩清一帶,每年夏天都出現大範圍的暴雨,有時颱風,破壞性特別強,不但村莊房屋受災嚴重,低窪區進水高過腰部。這天傍晚吃飯時候,油燈照亮的地方,忽然飛來大批的飛蟻。棠哥兒對二妹説:
“恐怕明天暴風雨來到,窪地裏還有許多的菜心大芥菜要拔出來。你別繡花了,來幫我割菜吧!”
“好的,我帶點番薯,我看通宵把菜都拔出來,真怕明天淹水。”14歲的二妹已經有了對自己身份的理解,她是棠哥的好幫手!
阿棠拿多一盞煤油燈,把拖車拉出來,她一手提一盞燈,他推着拖車,外面濕氣重,空氣凝住般熱。他們很快來到菜田,阿棠説: “先拔菜心白菜!”
“為什麼?”
“芥菜比較高,難拔。麻利點,快快,我們沒太多時間了!”
原本還有幾點星光的天空,此刻開始灰雲擁起。夜幕蓋下來,四處蟲兒叫得厲害,是覓偶的迫切,還是交配的疼痛。菜葉上也爬了許多重疊起來的蝸牛,二妹正要甩掉蝸牛,一田雞跳出來,落在她身上,她大喊,跌坐在菜窪溝裏,堂哥見她狼狽,哈哈大笑。她第一次見棠哥開懷大笑,在這風雨快來的夜裏 。棠哥兒過來拉她起來,用力過勁,把她擁入懷裏。
棠哥兒嗅到她身上的水粉味道,他按捺不住,開始吻她,她掙扎,他忽然拉起她的衣服,摸她的乳房,她的胸開始發育,在他大而粗糙的手裏,有點小,但他也不管,把頭伸入吸她豆蔻般的乳頭,她驚慌的眼神閃不急來,她喝:
“不行不行,我很痛,我們不能這樣,我們沒有時間!”
他也不管了,狠狠要把她褲子拉下來,可是褲子被他亂扯,居然打了死結,他把手伸入亂搞,把自己下身在她手上磨擦,就噴了出來。他癱瘓在二妹身上,一直喘氣,她把棠哥的臉從她身上推開,用芥菜葉把手的粘液擦乾淨,芥菜的葉又大又多水珠,還是擦了很久,她站起來,望望天空,雲更低了,她生氣説:“為什麼在這田裏?為什麼在這田裏!”
二妹用力地整理衣服,她雖然知道有這一刻,可是她沒想到是這種時候,14歲的她,多少也知道,她原本要跑回家,可是見遠遠的天邊開始閃電,一次兩次三次,閃亮的闊度越來越大,還打橫一閃,她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菜心,之前在豔陽下辛辛苦苦的種下的菜,每天拔草除蟲,她告訴自己,不能讓之前的心機白費了。她用頭巾把頭髮包好,蹲下身來飛快把菜一撮一撮拔起,速度快得驚人。
劉棠看她生氣,也不敢説什麼,此時他氣她也氣自己,怎樣都是自己買來的媳婦,雖然童養媳,也姑息她疼愛她,保護她不給諾媽欺負。他到菜田另一邊,死命拔起芥菜。那芥菜很高,葉子肥大,他用力地拔,自己生氣,想到剛才沒法進入到二妹的胯下,他也氣二妹,他不知道這居然只是個開始,他們洞房不如意的預兆。
天色越來越暗,這天色暗到發紅,詭異的令他閉上眼睛,他看到二妹在另一邊飛快拔出白菜,他這一端拔芥菜,有幾株老芥菜,開完花結了子,他珍惜的把花摘下,這是種子。他無心想別的,把芥菜花種子,都放滿雨衣的袋子裏。他能制服的是菜田,是土地。他看到遠遠的閃電,他看到不遠的二妹,他保護了她這好些年。他立定心志,把她征服,就如他征服這大地!在這土坎上,沒有不能的事。
二妹還是生氣,含珠淚在菜陌上飛快走動。以前她怕棠哥,尊敬他,連説話都畏畏縮縮,今晚她居然憤怒喊他:
“你還不把菜心先推回去,等下大雨怎麼搬得動!”棠哥聽了,把之前拔的芥菜放在田陌上,跑步過來,將菜心和白菜放滿一個推車。高長的身體,壯實的手臂把一車菜心白菜,從阡陌上推回去。棠哥告訴自己,我有的是時間,這菜田這女人,都屬於他的,他已經默默地等待這麼多年。天有時,地有時,什麼時候撒種什麼時候收割,他告訴自己都要等待那瓜熟蒂落的時刻。此時他眼睛充滿血絲,是激動、是憤怒、是無法的忍耐!
二妹看他高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彎處。大地一片寂靜,天空沒有月亮和星星,只聽到蛙鳴。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覺得寧靜的好。她也不想剛才的不如意,不叫你如意才好,她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她看到遠處阡陌也亮起油燈,種菜人家都乘大水來前出來把菜割下,多勞多收,在風雨前把菜割下來,多少要有收成才實在。
她要爭取時間割下芥菜,拔出來不可能,她沒有力,幸好帶了鐮刀,芥菜割下有一種很香的苦味,很多人不喜歡,可是她喜歡,她也很喜歡吃苦瓜。苦芥菜,她覺得苦後有甘香,記得依媽説過,芥菜苦瓜性涼,吃下人的腸胃也舒服。這芥菜大骨湯,或苦瓜燜豬骨,都是美味佳餚。她怎麼這時候想到吃的呢?原來她此刻確實是餓了。食色,性也!
雲壓得更低了,她忙跑去瓜田裏,見燈照耀下絲瓜苦瓜都熟了,得割下來。棠哥兒把推車推回來,同時帶了一件膠雨衣給二妹,他還給她帶了兩個熟雞蛋。她這時才看到他穿上一件墨綠的雨衣,眼眶通紅,像是哭過的樣子。他見她兩手都是泥,他替她剝了蛋殼,送到她嘴裏,她慌亂飢餓地吃下,差點噎到。他望着她:
“你慢點吃,這壺裏面有蜜茶。”他為她打開壺蓋,把茶送到她嘴邊,他看到她眼裏泛出淚光,然後見她滾下的豆大眼淚。她此刻知道這男人是不會讓她餓着的,雖然他是那麼的粗魯冒失!在這一霎那,她原諒了他!
雨開始落下,他們趕緊把瓜菜裝進推車,推上田陌。然後雨來了。阿棠推車在前面走,二妹跟在後面,一盞煤氣燈沒油滅了,剩下一盞,二妹舉高照亮,免得阿棠跌出田陌外。快到家門口的山坡,阿棠説:
“車太重,搬下一些瓜吧!”他們合力卸下瓜菜在菜陌上,她説:
“你先推車回去,我守住!”
“不用守,一起回去,我等下回頭再搬!雨太大了。”阿棠用石頭隨意把瓜圍住。此時此刻誰會偷瓜呢?但他不能丟下她在這閃電的雨裏,在夜裏,兩人總比一人好!
他們回到家裏,倒出瓜菜,阿棠又出門上山坡,把剩餘的瓜菜帶回來。她忙着把菜搬上木架,因為怕水淹過來。她待家走出來,問:
“阿棠呢?”
“還有摘了苦瓜絲瓜茄子,要搬回來。在坡地那裏。”
“菜園還剩什麼?”
“剩下不多,有茄子辣椒。”
“沒有挖點番薯回來嗎?如果淹水吃什麼?”待家看了看菜和瓜問。她聽了又跑出去,半路見到阿棠: “我去挖番薯,待家説要挖多點番薯。”
“別去,開始打雷!”她不聽,往番薯地跑去,這時的雨看無法躲了,雷聲隆隆。阿棠把推車拉下坡,馬上回頭,去番薯地找二妹。二妹原本害怕,見他迴轉,快捷地從地裏拉出了幾條番薯藤,連薯帶藤拔出來,只見阿棠喊:
“快走快走,推車還在溪旁。”他們就拖着番薯藤帶番薯下山坡去。河水快滿出堤外。他們把番薯藤往推車放,拖拉地合力把推車推到屋內。大雨傾盆而下。
七、萬里星域
待家叫兒子去沖涼,阿棠不聽她的,就在天井處,打井水把身體衝乾淨,換上乾淨衣服。去收拾架上的蔬果瓜菜。二妹拿了衣服進入沖涼房,她不慌不忙,當要脱下褲子,才知道那死結真難解。等她出來,她待家説:“在裏面那麼久,生蛋啊!” 二妹望一望棠哥,他也看了她一眼。她不出聲,忽然有人拍門報告:
“快把門堵住,河水漫過堤岸,農田被淹了,過了橋樑就到村裏來。”閩江水氾濫。
阿棠穿上雨衣出去,把一窩雞,搬進來放在廚房屋樑上。然後爬到廳堂的屋樑,那裏有個閣樓,旁邊有叉出來的幾支橫樑,二妹忙把幾片木板搬過來,趁阿棠爬上的屋樑,她把木板遞上去,讓他在橫樑上架出少許空間,把屋內的貴重物品搬上去。廳上有個小閣樓,他們也把衣服、棉被、枕頭搬上閣樓去。二妹看到大水從門縫裏湧進來,她趕忙將屋子裏的傢俱等墊高,免得被浸泡在水中,她待家爬上牀,抱住珠寶盒。村邊的溪水暴湧,現在村莊幾乎全被淹了。阿棠説:
“水很快浸到腰部,諾媽還是爬上閣樓。”由於閣樓小,只能容下待家一人。二妹爬上桌子,桌子是堅實的坤甸木,耐水淹,此時被阿棠推靠牆壁,二妹再疊高一張椅子,坐在上面,覺得太高,又坐回桌面;阿棠此刻也收拾妥當,爬上了桌子,靠牆喘氣。他們兩中間隔了一張椅子。他母親在閣樓上見他們安頓好,拋下兩件厚衣服還有一張被子説:
“快穿上衣服,彆着涼。”他們穿上厚棉衣,阿棠看着她,把被子給她,她接被子蓋上。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但水還未能退去。待家在閣樓傳來打呼的聲音,棠哥兒原本靠在坤甸大桌上,累壞了,昏睡了過去!倒是二妹,非常清醒,她摸着這張大桌子的木紋,這張帶着南洋漂泊歷史的坤甸木長桌,如果有一天,她能離開這個地方,她最想去的就是有海浪、有長坤甸木的南洋。想着想着她也進入夢鄉!
公雞啼,天亮了!二妹醒來,第一眼望向閣樓,待家坐在閣樓樓梯口,靜靜望着他們。二妹才發現她居然躺睡在棠哥兒懷裏,棠哥一隻手上放在她胸口。她馬上甩開棠哥那隻螳螂手。她待家説:
“你們睡死在桌上,我明天就給你們洞房。”
二妹這才發現原本隔在他們中間的椅子,不知道半夜誰放了在地上。棠哥的手壓在她身上,難怪昨晚一直夢到待官回來説話。她馬上翻身下地,地上滿是剛退了水的泥漿,她差點沒滑倒。阿棠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到廚房去,把灶裏的泥水挖乾淨,她要生火燒水煮飯。阿棠也跳下桌子,把木門推開,看水都退了,他説要去田裏看看。走過灶頭,見二妹吃力地鈀泥水,他幫着清理了灶頭,去木架上拿了點乾材,把火生了起來,濕水的木材發出吱吱響,他向材堆倒了些火水,幫二妹把火燒了起來,他才走出門去。二妹開始燒水煮飯。待家也爬下閣樓,把雞從屋樑趕下來。地上有泥漿還濕漉漉,二妹怕待家滑倒,説:“你坐下,要什麼我拿給你。”
“我要上廁所,你扶我去門外。”農家的廁所都是在屋外,只有沖涼房在屋子天井處,沖涼房擺了幾個尿壺。二妹把她扶到門外,見村裏的漲水已經回落,路上一片渾黃,不遠的河面漂浮着木凳木板等雜物,河道旁路段仍有積水,家家户户的村民正在忙着清理房屋與門口的小徑。二妹也開始洗掃屋內的污泥,不停往天井打水。天井的天空飄來一朵朵的雲,二妹心裏有一股從未有的温馨。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反正一次的大水,似乎洗滌了阿棠和她之間的隔閡。
這時阿棠回來,他告訴諾媽:
“我們的田稻秧還在,要馬上去田裏排出積水,扶正倒伏的秧苗。被水沖走的苗要補回去。”二妹聽了忙放下手上的活兒,説:
“我煮好了米飯,炒個蛋給你吃了飯才去。”今早在屋樑上的幾隻母雞一放下來在屋內跑,咯咯咯咯在牆角下了蛋。二妹馬上炒蛋,棠哥兒去張羅用具,挖泥的鏟、鋤頭。待家對二妹説:
“你也吃了飯一起去。炒個韭菜花!”阿棠見二妹只吃韭菜花,他把蛋撥點給她,自己大口吃起韭菜花。二妹一臉感激,待家看在眼裏也沒説什麼,只是催: “快去快去!吃飯像繡花那麼慢!”二妹知道此刻她可要快些幫忙撿回被水沖走的稻苗,再插回田裏。沒有比稻苗更珍貴的,她想着那秋收黃澄澄的稻米,穀穗垂到水面上。
走到路上,村裏每家每户的人都出動,縣裏下鄉的粗壯青年,拿了鏟,疏通田裏的竹節溝,又在田邊開挖臨時排水道,把水引到溝裏,再排到溪河,讓農田儘早水消。排水需要時間,只見他們在積水深的地方,抓緊水泵抽出積水,使水流到溝裏。 大家田裏田外配合。二妹在田邊撿了一堆被水拉出的秧苗,放在竹籃裏。等天晴才插回秧田。此時大家祈禱不要再下雨,忙了大半天才停工。阿棠説:
“我餓昏了,我們回家去吧!”
“這些秧苗怎麼辦?等明天嗎?”二妹望着棠哥。
“不行,吃了飯帶頭燈再過來,現在泥土濕濕,秧苗插回去最恰當。”
他們回到家裏,待家煮好了飯,炒了一大碟臘肉芥蘭,特別開胃,阿棠吃了三大碗,二妹也吃了一碗,棠哥見她似乎不夠,説: “吃多一碗飯,今晚要忙到半夜。”
“我們要趕回田裏。不吃了!”二妹還是很在意吃多少碗飯,不想給待家白眼。
他們來到水稻田邊,由於水漸漸退了,水鞋在低窪地,一直被吸住,難以前行,趁着天黑前,他們趕緊檢查被雨水沖刷,淤泥壓苗的現象,幸好早前鄉親們及時排水,他們只需要在田間踏踩,發現有苗被衝歪衝倒的,馬上扶正。二妹把先前撿回的漂苗,重新插入空的位置,開始補苗工作。棠哥發現有淤泥壓苗,及時清除植株上淤泥,恢復直立。所以兩人彎着腰,又是扶正幼苗,又是補苗,來來回回在田間,為的只是救起秧苗,將來稻苗能順利紮根生長。
漸漸夜幕低垂,田裏的稻苗總算收拾妥當,當棠哥把二妹拉上田埂,他們累得坐在田埂休息,兩人的心情卻十分舒服。雨後的第一個夜晚,晴空萬里,星星特別多,稻田的田雞“嗚汪嗚汪”叫,此時二妹的肚子也“咕咕”叫,棠哥聽見哈哈大笑:
“肚子有那麼餓?”
“不準笑!”二妹生氣。
“好!不笑,我們快點回家。”棠哥把她拉起,二妹甩開他的手,他説:
“田裏那麼多田雞,我們抓點回去炒。”説着隨着田雞的叫聲,用燈一照,田雞受亮停在哪裏,棠哥手快抓了一隻,轉身又一隻,他喊:
“快接住,快接。”二妹抓住兩隻,用草綁住,又見棠哥抓了兩隻。棠哥也不給她,一手抓住,低頭望着二妹,大聲説: “走,回家去,二妹,告訴你,我是不會讓你餓肚子的!”二妹看他如此麻利,心想,大概好男人就是如此吧,多辛苦我把你餵飽,不叫你捱餓!
14歲的二妹,望着棠哥,此刻在眼裏,覺得棠哥是可靠的,她想如果他有待官的航海閲歷,見過世面,説話有點內容,就更好了。頭上萬裏星雲,閃爍又閃爍,大片的壓下來,物換星移,他們還年輕,以後日子還長呢!棠哥把她擁在懷中,她也不抗拒了。他在她耳邊説,你讓我香香你吧!在這星夜裏,沒想到將來一起會是幾十年的日子。
八、繡出山茶花
冬天收割後,到第二年春天,農閒時分,二妹學刺繡,她只要看過誰家裏的枕頭花樣,都能記住畫出來。繡圖最大的基本功是畫出繡的空間,這點二妹是學回來的。話説待官回來那年去拜會了傳道人和師母,帶了二妹提了些蔬果去福音堂。她記得待官對師母説:
“我沒有女兒,這媳婦就像家裏的女孩,拜託你教她認幾個字,學些刺繡。”師母沒有不肯的,因為當年建這福音堂的木頭是待官幫忙張羅。師母教一般婦女認字和刺繡,二妹能認得好多的字,是師母每週六午飯後教她們的;因為學刺繡,許多婦人帶了女兒來學習,這是二妹最喜歡的時刻,一來可以走開學認點字,二來學的是她一直想學刺繡。
師母把一節聖經寫在黑板上,寫的是“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師母教她們讀會了聖經節,再學寫“永生”兩個字,她們每人分得一本練習本,字都寫在練習本上。然後師母開始教刺繡。新來的人,師母借給她們一個繡花箍,給一塊白布,幫她們描圖,教他們繡法。一開始大家繡山茶花,她説:
“所有的花從外面輪廓繡起,我們稱為鎖邊繡針法。”二妹問: “為什麼從花外圍開始繡?”
“由外向內,把範圍鎖住,那就清楚,也有了分寸。人生是如此,繡花也如此,範圍圍住,就不容易過界!我們使用鎖邊繡針法,勾勒出花瓣的線,然後花瓣部分斜切地繡,針腳方向呈長短針,最後用短針繡花心。只要刺繡找到步驟,就容易了,生活也是如此。”師母是很會引導婦女們。師母見大家明白,又進一步地問大家:
“山茶花花瓣繡什麼顏色?花心什麼顏色?” 二妹飛快地答: “花瓣紅色,花心黃色。”
這時有個30來歲的嫂子過來,把線分給大家,師母叫他楊嫂。楊嫂常常幫助師母教她們刺繡,師母叫她楊姐妹。她教大家鎖邊的針法,二妹繡得很整齊,不疏不緊。師母帶大家開了針線縫了花瓣鎖邊,見每個人都掌握了,就放她們回家自己繡。下週再教她們斜針繡花瓣。 二妹在她們當中是佼佼者。
話説有一天,二妹待家煎了一些木薯糕和番薯餅,讓她拿去市集賣。她在市集看到有賣繡花枕頭、門簾的攤檔。她把自己的糕籃子提到那賣繡品攤位旁賣,人流多,大家都上前買枕頭、枱布,也有人因此買糕餅吃。她拿個木薯糕給大嫂吃,她問大嫂:
“這些花是你繡的嗎?”
“不是,是找村裏面會繡花的姑娘一件件繡出來賣。”
“我也能繡,家裏的枕頭門簾都是我繡的。我拿些繡了的給你看,看可以賣錢嗎?大嫂望了她一眼,不信,二妹説:
“我還會描圖,會描畫牡丹、蝴蝶、菊花,還有水仙的繡圖。”
“真的!那麼你下次把繡品帶來給我看看,如果你能繪圖,我可以給你布料,如果你會繡,我可以給你線,繡品賣出去就給你工資。”二妹回去和待家講這事,待家歡喜説:
“你就試試看,把我們新年要掛的新門簾,要換的新枕頭套,都拿去看能否賣錢。”
第二週市集,二妹果然帶了繡品去,有枕頭抱枕套、有門簾窗簾,那村裏的人走過,看到有新貨色,都停下來問:
“這些新花式是誰的手工?顏色配得漂亮。”原來那二妹描的花,有她的心思,她把菊花的花瓣畫得一層層向外捲曲,繡的時候引了深淺線,看起來有光影。有個少婦見了馬上要買回家:
“我就要這套枕頭和抱枕,現在就要行嗎?算多少錢?”繡攤的大嫂望着二妹,二妹説: “當然可以,就繡來賣的。”大嫂幫忙給了價錢,對方很樂意。隨着又有旁邊的人看上門簾,只見那門簾繡上水鴨帶三隻小鴨在荷葉間戲水。
“這門簾很有喜氣,母鴨帶羣小鴨,生養眾多,過年掛上好意頭!”大嫂説得那想買的心動,那人也就買下。客人走後,二妹把收到的錢給了四分之一給大嫂,説是她待家教下的,大嫂説:
“你家裏有的,下週再帶過來。”
“冬天繡了好些,我回去問待家,看能不能給你。”
“你説你會描繡畫,告訴我你住在哪裏,我村裏有新娘子説要繡工給她繡幾套花枕頭、被套當嫁妝。”
二妹説: “我們家在花橋村那裏,不遠有水稻田,我們家門前有棵木棉樹,現在開滿花,我們家姓劉。”
“我大概知道,你待官是航海下南洋的,你是他們家童養媳?説是他們家的童養媳是村裏最能幹的,就是你啊?”大嫂大喜。
“我叫二妹!”
“哦!二妹,這賣得的枕頭門簾的錢,你都給你待家?我説啊你不如自己留下幾個錢買胭脂水粉。”
“不行,我會把全部都給我待家。”
“真是好媳婦。你那待家是出了名的算死草,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沒事,還好啦!我天天都有飯吃。”
“傻姑娘,有飯吃夠嗎?要有肉吃才好!”
二妹把賣得的繡品錢給了待家,待家沒想到家裏有另外的收益,而且錢還不少呢!她於是把這兩三年二妹繡的活兒都拿出來,加上今年要換的新枕套等,都給了二妹,看能賺多幾個錢。
怎知道沒到下週市集,那大嫂就找上門來,她見了待家,對她説:
“我們山茶村有個要出嫁的新娘子,説要置辦被套、枕套、靠枕,説要用繡花的,我看你家的童養媳二妹,描的花有新意,能給她繡一整套嫁妝麼?”
“我們沒有布料?”待家哪有不答應的。
“布料他們張羅,剪好尺寸,二妹給她描圖,看新娘子喜歡就開始繡;然後我替你們買線,或者我帶二妹買線去,你看如何?” 原來這大嫂從繡行出身,因為嫁了給莊裏人,又生了幾個孩子,如今孩子大了,去市裏讀書,也就多了時間作買賣,想賺取多點錢給孩子上學的學費。
二妹給這家新娘子畫了鴛鴦繡枕,牀套繡了荷花和錦鯉,一對大錦鯉帶了幾隻小的遊着,喜氣得很。門簾繡山茶和喜鵲在枝頭。從此二妹的名聲大噪。
九、髹漆紅皮箱
待官去世滿三年,二妹15歲,待家問了日子,選在年二八他們圓房。二妹依媽特地要求親家給二妹正式嫁娶,説她準備一牛車嫁妝給二妹帶回來。待家聽説近來二妹孃家走親戚有了照應,劉棠更是一口答應,讓二妹回家兩天。這邊依媽為她預備了一牀棉被、蚊帳、還有一個牛皮箱的衣服,那是姨婆唯一留下的髹漆皮箱,是她家的嫁妝之一。
這髹漆皮箱的皮是冬季剝下的黃牛皮,只見那頭層皮夠結實,用五倍子浸泡加工,再用稻草煙燻。箱子骨架用杉木做成,“骨架”做好後就用牛皮膠將牛皮粘在上面,然後用大針穿上麻線,在木板上小心鑽孔,把牛皮縫牢,再上漆。一般用朱漆,就成了名貴的髹漆皮箱。二妹這皮箱還有幾個辮子娃兒漆畫,箱蓋裝了銅鎖。沒想到後來二妹去南洋就帶了它。
説到迎娶那天,劉家預備了喜慶十色:有喜糖、豬腿、大魚、魚乾,那面線用大紅紙包好,又有紅雞蛋、桔子、紅醩米酒兩瓶,又預備煮熟的兩隻大螃蟹、一對活雞,兩隻雞的腳用紅繩綁起來。到二妹家時,依爸居然放鞭炮迎接,二妹依媽煮了太平面給棠哥吃,意為保平安。那是用雞酒湯煨的面線,太平面裏還有兩個太平蛋,通常要吃一顆留一顆,意思為大家一起平安。吃了面線,棠哥把嫁妝搬上木板車,叫了兩個兄弟幫忙推着在前,兩個新人走回家去。過兩條村,吸引了路旁多人圍觀,尤其到了花橋村村口,已經傍晚,村民吃飯,拿着飯碗跑出來。喊:
“阿棠,今晚加把勁洞房!”
“阿棠,明年生個胖娃娃。”
二妹接到劉家裏後,同樣還再吃一碗太平面。待家煮的太平面加了很多紅糟米酒,待家讓兒媳拜祖先,拜待官靈位,拜灶神,之後斟茶給待家,還有家族的叔婆,即算結完婚,當晚圓房。
棠哥這些年忍下來,好不容易能洞房了,於是每晚都努力,但他老實笨拙,心又急,又不會閨房事,二妹忍痛得好傷心。一年下來懷孕了,她才有得休息。第二年生了女娃兒,兩年後又生一個還是女兒。待家説怎麼生不出男丁,要把一個淹死。二妹怎麼都不肯,只答應把大的給人做童養媳,小的一定要留在身邊,因為生產時做了一個胎夢,夢見一隻老鼠掉進米桶裏,有吃不完的米。她告訴待家,待家才勉為其難的留下,取名珠弟。這年二妹剛好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