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曾偉傑：C151上的精靈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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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踏出列車，踱到月台的另一邊，站定。
月台電視屏幕左上角顯示着“11:27 P.M.”，地鐵廣播循環播放着前往巴西立的末班車即將進站。地鐵站裏空無一人，屋頂的大風扇緩緩地轉着，讓廣播聽上去像是被風從很遠的地方送來的。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中，他想。
計劃的目標是他必須搭上前往巴西立的末班車。
為此，他已經沿着綠線來來回回搭了三個小時的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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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身高剛剛超過一米二的他，如果在晚上11點多揹着一個小書包進站搭末班車，就肯定會被站務員攔下盤問一個小孩為什麼這麼晚還在外面遊蕩。一個回答不好，站務員説不定會叫家長，甚至報警。
他不想冒險，男孩的直覺告訴他，只要他一直在車廂裏，就沒有人會質疑他是否真的有要前往的目的地。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期間雖有乘客向男孩投去審視的目光，卻沒有人真的把他看作在外遊蕩的小孩。
列車駛入站台，減速，男孩總覺得列車剎車的聲音像動物的嗚咽，但他從未和任何人説過。
列車的門打開，男孩走進空無一人的車廂。
她説的會是真的嗎？
他嘆了口氣。他已經不是會相信聖誕老人的年紀，卻信了同桌女孩的胡謅……可她的手腕確實是恢復了，一夜之間光滑如新，人也變得開朗許多。末班車的傳説，正是女孩轉校前告訴他的。
末班車上面有能實現一切願望的地鐵精靈。
列車上空無一人，這座城市入睡的時間比他想象中還來得早。列車開動，男孩沒有坐在位子上，反而是蹲在通往緊急出口的門前，從揹包裏掏東西——一瓶被他換裝在塑料水壺裏的威士忌，一個玻璃杯和一對筊杯。
男孩把玻璃杯斟得半滿，酒精揮發的氣味嗆得他咳嗽。他不懂父親為什麼能每天喝這種聞起來像汽油的液體。他喝醉了就倒在沙發上，或者抱着他大哭。男孩沒有哭，在父親面前沒有，他面對情緒激動的人總是能特別冷靜。
男孩收回思緒，拿起筊杯，雙手合十，開始念起昨夜臨時抱佛腳請AI寫的禱詞：“弟……弟子，陳XX，出生於2013……”
華文默寫從來不是他的強項，念起來磕磕絆絆。終於唸完，他鬆開雙手，讓筊杯掉落。
筊杯在空中懸停。
男孩睜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懸浮在眼前的筊杯，除此之外，男孩還發現地鐵停止前行，城市的燈光停止退後，酒的液麪停止搖晃。
男孩的身體開始震顫。
女孩並沒有欺騙他。
“搞那麼多花樣，”門裏傳來一箇中年人的聲音，“我又不是神。”
男孩猛然抬頭，緊急出口的門依然緊閉，但他知道，門的另一邊，有什麼東西。
“你是……地鐵精靈？”
“真是莫名其妙，來的怎麼都是小孩子……不過，對，我就是。”
“能幫人實現願望的地鐵精靈？”
“是。”
“請問精靈先生，你能不能，把我家變回幸福的樣子？”
“幸福的樣子？”
“在媽媽生病之前，我家的樣子。”男孩從錢包裏拿出全家福，把照片舉到門前。上面是六年前，男孩一家人在富士山下照的全家福。照片裏，他被爸爸抱着，媽媽忙着為空不出手的爸爸梳理頭髮，爸爸笑着看着她。
“哦！”玻璃杯裏的酒憑空減少了一些，精靈感嘆，“小弟弟，這有點難哦。”
“拜託了，不管你需要什麼都可以！”
精靈笑了笑説：“我從來都不收取回報……因為滿足你們的願望，是我為了前往另一個世界必須做的事。當然，謝謝你的酒。地鐵上可喝不到這個。”
男孩緊張地望着門。
“好，我想到該怎麼辦了。時間不多，現在就開始吧！你準備好了嗎？”
“嗯。”男孩有點想哭。
“很好，你閉上眼睛。列車接下來會繼續前進，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睜開，直到終點站為止。明白嗎？”
“嗯。”
“你帶來的東西就不必收拾了，以後不會再用到了。”
男孩很乖，他閉上眼睛，緊緊地。閉上眼睛的世界是黑黑的，這幾年男孩家裏的客廳，同樣也是黑黑的。酒味瀰漫，門窗緊閉，空氣渾濁。他討厭這樣的客廳，但只要他試圖拉開窗簾，就會被父親怒吼。
但以後不會了，以後的客廳將充滿陽光。陽光裏有媽媽、爸爸和我，男孩想。
地鐵行進的聲音重新進入男孩的耳朵，他知道時間已重新前行。他以一站又一站的走走停停，往家前進。回家的路途遙遠，為了避免自己睡着，男孩開始默誦着綠線的每一個站名，大士連路、大士西路……淡濱尼，最後是巴西立。
“Thank you for riding with ……”
終點站到了。男孩睜開眼，地上的酒、酒杯和筊杯都不見了。他更加相信地鐵精靈真的存在。
男孩抓起照片，跑出列車，跑出地鐵站，往家裏的方向跑。他一直跑，向着精靈應許的美好跑去。
男孩跑得很快，若是他的腳步放得慢一點，他或許會發現，路上的樹，在街燈的照耀下，比他早上出門時，矮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