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何陳沁蕊：母親與我 | 聯合早報

媽媽今天出門擁抱我時，説了一聲“媽媽有你真幸福”。

或許她只是無意間説出了愛意，但那話對於我卻有着深深的意義。

母愛是這世上最初的生命力。出生前，我沐浴在她腹中濃稠的愛中，母愛的滋養滲透了胎兒，她在我入世前便將世間最純至珍貴的情感注射進我的身心。出生後，我被穩穩接在她柔軟的懷裏，世界只限於她所為我辛苦建築的安逸的世外桃源。

幸福兩字是您賜予我的，我與生俱來的幸運。

從您的愛裏誕生，愛成為了我的天賦。我天生愛着您，而您逐漸教我您如何愛我，我該如何愛他人。在這世上，有母親愛得徹底，才給我示愛與示弱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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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食族之對話】何陳沁蕊：我們之間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3_19_746716) [【字食族】何陳沁蕊：我與父親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2_19_740296) 您對我的愛源於我生命開始之前，而我對您的愛應該如何言説，該從何説起？

我對母親的愛還是未成品。這份愛是一個還在孕育期的蘋果，在她的日月滋養下膨脹、成長。小時候，她在我眼裏是快樂和慰藉的播種者，我貪求您壺中灑出的表揚和蜜語，渴望着園丁寵溺的觸摸。叛逆期間，我的枝丫長雜了、歪了，園丁不得不在我的枝葉上嚴格修理。那時，她曾嘆氣過： “等你當媽媽你就懂了。”

而不知何時起，我開始想懂得她的那聲嘆息。

我想了解她的用心良苦，喜怒哀樂，我想感受您生命的飄舞。

在我眼裏，她不再是“媽咪”“媽媽”，而是她的名字。

成長過程中，我逐漸濾除童年青春期幼稚的自私，透過所謂“天下被稱為母親就要承擔責任”的養育義務，體會到了您溢出義務框架之外的愛。我漸漸發現，您的愛從未是任務，所謂義務從未存在。

有多少人將“超人媽媽”的名義敷衍她所經歷的一切汗與淚。而我聽見她午覺時想念外公的哭泣，看見她接待客人前脱下的圍裙，聞到她院子裏種的米蘭花的芳香。我看到了一個愛着、哭着、活着的生命。

於是我開始尋覓並珍惜任何能瞭解母親的渠道。

母親鍾愛舞蹈，也早已學了十年有餘。您一直堅持着頻繁的舞蹈課，每個週二上下午兩堂，週四傍晚一堂。我找到機會“乘虛而入”，每隔一週星期二居家學習，我都盼着跟您出門，與您一起去跳舞。

我喜愛舞蹈，但我更愛舞蹈着的母親。

她在舞蹈時，不再是那個圍着我的生命旋轉操心的母親，她的世界會縮為視線內的舞台，眼神會凝為沉思。我喜歡看舞蹈鏡中的她投入地揮舞着雙臂，偶爾皺眉，偶爾笑語。我站在她身後，笨拙地跟着跳着，聽着老師在動作與動作之間指導着舞姿和呼吸。

這時我能感受到她的皺紋下住的青春，我們的呼吸第一次同屏，我正與母親享用共同的氣息。

這時的我似乎像是跟陪幼兒上親子課的家長，以寵溺的目光看着正全心投入學習舞蹈的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的視野也如此這般被我填滿吧。她透過玻璃看着舞蹈室裏舞姿最笨拙的小不點，滿眼溢出笑意與温柔。

我現在長大了，但活着的不只是我，成長的更不只是我。我現在比她高了，但我不知道到底是我在長高，還是她縮矮了。

我記得一句話：“人的一生到最後又會歸為原點，人長到最後又會化為孩童。”

親愛的母親，我無法重置沙漏，去見證您牙牙學語的成長過程，回饋您無私奉獻的養育之恩。但我能陪您到最後，當您的言語都縮為眼神之時，我會像您推着嬰兒車那般推着您的輪椅，如您教我認識世界那樣帶您探索世界的未知。或許有一天，您不再認識我了，那我便會如您第一次見到我一樣，教您如何喚我，教您我如何愛您。

這顆蘋果永遠不會墜落，她會因您不斷豐滿，直到最後，您的枝丫終於離開，我會將愛最飽滿的果肉磨成湯汁，播種在我身邊的人的心裏。

若是來日我也生下一個女孩，種下一顆種子。您的愛會透過我重新發芽，再次結果。

您的愛，您因愛，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