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夏思媛:狗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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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是人們的朋友,人們都是這麼説的。
在記憶裏的很久以前,街上常會看到的狗是哈巴狗,或又高又瘦的斑點狗。在我那場分不清真假虛實的幼時噩夢裏,在電瓶車後,追着我褲腿咬的便是哈巴狗。而如今,城市裏的養狗人養的都是薩摩耶,和阿拉斯加。
我模糊地記着,我老家以前也養過一隻狗,一隻斑點狗。似乎是我外公,或是我舅舅從外頭隨手撿回來的幼犬。撿回來後也不精心照料,直接丟給了家裏的外婆。而外婆她向來不是一個會輕易喜歡貓貓狗狗的人,她只喜歡她後院裏的那羣大鵝與老母雞。那隻斑點狗在我家過得並不好,但是要真説多不好,其實也並沒有太不好,畢竟那時的狗,都這麼過 ——吃點主人家的剩飯剩菜,家裏來人了必須嚷幾聲,以表它盡忠職守的職業態度。
它吃飯時很安靜,不像別的狗那樣狼吞虎嚥。它總是先嗅一嗅,再慢條斯理地舔食盆的邊緣,最後才吃正中的“亂燉”。他們有時會蹲在旁邊看它進食,或是搬個板凳坐它旁邊點煙。再後來那隻高瘦的斑點狗離家出走了,沒人知道它跑哪兒亂晃去了,抑或是落哪家狗肉店手裏了。
再後來,我養了一隻自己的小狗,一隻有着圓圓耳朵的小型犬。醫生説它腸胃弱,所以我學會了挑肉裏的筋膜,把雞胸肉撕成細絲,煮得剛好軟爛。有時我會加一點南瓜,蒸熟後搗成泥,混在狗糧裏。它低頭吃的時候,耳朵會輕輕晃動,像兩片柔軟的樹葉。我蹲在廚房瓷磚上看它吃飯。雞胸肉要撕成細絲,南瓜得蒸到筷子一戳就爛。這些活我幹得比給自己做飯還仔細。有時候肉絲掉在地上,它立刻就會舔起來。它的舌頭粗糙温熱,像塊會動的砂紙。我給它買的碗是不鏽鋼的,沉甸甸的,不會輕易被拱翻。它的水盆也是,每天換兩次水,確保沒有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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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知道這些。它只知道今天的肉比昨天的香,或者水盆裏的水又涼又甜。它不會知道,我曾在超市的貨架前站了十分鐘,比較哪種狗糧的蛋白質含量更高。它也不會知道,我凌晨3點醒來,只是因為擔心它會不會冷。
它只是吃,吃完就抬頭看我,眼睛亮亮的,尾巴輕輕搖。
有時候,它會叼着玩具來找我,那是一隻褪色的橡膠鴨子,咬下去會吱吱響。它喜歡把鴨子放在我腳邊,然後趴下,下巴貼着地板,等我撿起來丟出去。我丟得不遠,它跑幾步就叼回來,再放下,再等。
我們就這樣玩,直到小鴨子身上佈滿了牙印,傷痕累累,它依然最喜歡小鴨子。
它的窩是棉布的,裏面墊了舊毛衣。我偶爾半夜醒來,會伸手摸摸它,確認它的呼吸是否均勻。它睡得很熟,有時會做夢,腿輕輕抽動,像在奔跑。我數着它的呼吸。有時候,我會把它的小爪子捧在手裏聞一聞。它的爪子有一股臭臭的小狗味,混着草地和陽光的味道。我把它摟在懷裏,蹭它的腦袋,説:“寶寶,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寶寶。”它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它會舔我的臉,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望着它,想起小時候養過的一隻鳥。那隻鳥關在籠子裏,我每天餵它小米和水,但它總是不快樂。有一天,它死了,我把它埋在院子裏的樹下,沒有哭。
現在,我養了一隻狗。它比鳥活得久,也比鳥幸福。它不用被關在籠子裏,它可以跑,可以叫,可以在我回家時撲上來舔我的手。
它不知道這些意味着什麼。它只是活着,快樂地、簡單地活着。
而我,看着它,偶爾會想——
如果當年也有人這樣看着那隻小鳥,該多好。
現在它又在我腳邊睡着了,肚皮隨着呼吸輕輕起伏。我數着它的呼吸,一下,兩下,三下。數到第100下的時候,我的眼淚突然掉在了它白絨絨的毛髮上。它抖了抖耳朵,但沒醒。
要是當年也有人這樣數過那隻斑點狗的呼吸,該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