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董涵瑞:沒有姓名的老人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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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就這麼過了一輩子,碌碌無為,至少在別人眼裏看來是這樣的。和身邊人一樣,老人的一生順着大流。服完兵役上大學,在大學裏遇到了後來的妻子,畢業後結婚工作入住組屋。
在大致平淡的人生裏,老人把生活當作過日子。家對老人來説是妻子擅長管轄的領域,是孩子放肆吵鬧的區域。而自己作為一位父親,時常迷茫於自己的定位,於是就躲在角落裏看着妻子做家務,聽着孩子嬉笑的聲音。在當時的他看來,工作完一整天后陷進沙發,才是家該有的感覺。
對老人的前50年來説,世界的運轉方式一直是這樣的,直到妻子的離開。原來和她無話不説的孩子們一下變得沉默寡言,老人習慣了沉默,於是家裏面存在的聲音便只有問候和訓話。對教育孩子不熟練的老人能給自己孩子的只有這些了,但他也慢慢地體會到子女是妻子留給他最好的禮物,孩子們漸漸組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幾年後,兒子帶回來了女朋友,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家。那個曾經説過要一直陪在父親身邊乖巧的女兒也談了男朋友,時常不回家。家變成了個空殼,沒人住的房間變成了商品,於是他把空出來的其中一間房租給了一個年輕人,以為這樣就能緩解他的孤獨。但年輕人也有自己的事情,通常碰到只是微微笑點點頭。老人一味地自説自話,他看出來了年輕人並不想了解他……
住在空蕩的房間裏不免孤單,老人的日子都是以廣播為伴,睡醒了就會打開音響聽廣播。他把聲音開得很大,主播的聲音在房間迴盪顯得尤其洪亮,充滿活力的聲音和夜幕降臨後黑暗的屋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有時候也會開着電視機看一些幾十年前的老電視劇,或許老人其實是享受熱鬧的,只不過被時間定格在了原地……
延伸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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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都與這個家漸行漸遠,自退休後老人的與世隔絕拉遠了他和孩子們的距離。老人開始新一輪的迷茫,早年沉浸於幸福的順利中,中年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感,步入老年就意味着他會失去這所有的一切,面對他自己。看着孩子回家的頻率越來越少,他開始焦慮了。
在孩子誕生的那一刻他體會到了生命的延續,而在孩子離開的那一刻他也體會到了他生命的凋謝。與其説是孩子依賴父母,不如説是父母對孩子的依賴性更大一點。孩子長大後,一切不美麗的過往終究都會被原諒。作為一位傳統不過的父親,老人對孩子仍有愧疚,比如小時候沒有經常陪伴他們,沒有多一點耐心多一點包容,沒有多和他們談一談心。他嘗試在他們長大後彌補,從苛刻轉變為肯定。即使知道一切都於事無補,他還是不想一直愧疚着,讓自己好受些。
似乎老人對這社會的唯一價值就是做好一位被人尊敬的長輩。在送走子女成人的同時,他的愛被留在原地,留在四四方方的牆壁內。從他的軀幹裏爆發出來的各種情緒,只能在這一空間裏不停地反彈。他的痛苦不被理解,他的愛被他自己封閉在心中,也無人知曉。老人活得太久了,已經找不到生命的價值何在。他存在的意義即是活着,亦是在屋子裏走動,亦是等待着一個人和他説話。
記得那天回家看到女兒和男朋友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小羣,快出來看,你喜歡的角色出來了!”女兒沒注意到爸爸,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上播放的韓國電影,邊吃着炸雞邊喊着。
“來了來了!”男生趕緊跑出來,和老人打上了照面。“叔叔吃完飯回來了啊。”男生整理着衣着,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尷尬。
“哎,爸你回來了。”女兒尷尬地笑了笑。
老人和女兒的男朋友已經認識好幾個月了,但他不善言談的性格還是讓男生感到畏懼。但這一次,老人笑了笑,語重心長地説道:“小羣,你和我家阿妹一定要好好的啊。”
老人回到了房間把客廳留給他們,屋外的歡聲笑語讓老人想起了年輕的時候,和妻子有着青春的活力,對未來有着憧憬。歲月的洗刷讓青年褪去了稚嫩,又轉眼間變老。他躺在牀上回想往事種種,或許人生的意義就是把幸福帶來世上,又看着幸福的事情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