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凡：孤獨三十 | 聯合早報

1

不知道該給自己什麼，就送給自己更多的孤獨，三言兩語就能做得很好，彷佛這是一種天賦，隨手一抓都是自己和自己赤裸的對話。

2

讀報的時候，奇怪那些人，那些事為什麼會發生。如果給我機會，我會對他們説，其實孤獨就很好，冷冷地靜靜地活着，至少不至於互相傷害。

3

孤獨和年紀無關，和愛不愛無關，和人多人少無關。和想不想有關，和知道與否和相不相信有關。其實那都不重要，總之他曾來過，然後走了。

4

你也曾年輕過，昨天並不太遙遠。你告別他時流下的眼淚今天還聽得見。我就是其中一顆，滑過有故事的臉頰，風乾就成思。

5

你站在人羣中，他們在身邊匆忙來去，像漩渦把你留在圓心，你以為他們是故意的。其實每顆水中的石頭，每滴水都像我，是受害者，總是無意的困頓。

6

像樹，哪裏都去不了；像樹，哪裏都去過，無意活了很久。像石，滾動了很遠；像石，停駐在很遠。活得如此偉岸生分，如此渺小可憐。我不再滾動，也不再停駐。

7

當身體髒了，至少心是乾淨的。如果心臟了，身體看似乾淨又如何。你説我的文字是乾淨的，你看不看出我的心是黑色還是白色？我一直希望身體裏面的孩子一直沒有離開。

8

有時不小心活成一個影子，總是兩個成雙，不一定全然是黑。分不出真偽，只有在燈光下，才更真切。也許明知道孤獨是人必經的路，有一個影跟着，真開心。在困頓時，人和影子誰更需要誰。

9

你不説話，但我一直聽見你下的雪和連夜的雨聲。我不出門，但看見你打傘從遠而近的身影。你不在我身邊了，只有你的味道還在，貓還舔着你留在地上的體温。

10

那晚，煙花燦爛。滿城的人都以為煙花是為自己放的。只有我知道，那些文字是我為你短暫而好意的虛構。

11

看見忘記收的衣服，讓我想起自己也是忘記收的街燈。被雨淋，被日曬，有個站着而不移的靈魂。有一天看見衣服收了，就原諒了自己和別人。

12

我跳過那個名字，跳過那座城市，有些時候絆倒，有些時候輕易略過。就像今早的陽光，昨天的夜色，跌倒受傷的樣子，不想被看見，只能不停地折射又折射，直到大家都迷惑。

13

螞蟻搬家了嗎？一排長長的隊伍，搬離你的地圖，帶着重重的故事，從我的心出發。螞蟻搬家了哦，留下住過的房子，還住着故事，就像我們，離開原來的地方，回憶卻無法全然帶走。

14

我彈奏無鍵之琴，走過長街，假裝街燈聽懂，假裝雨是合奏。我路過擁擠無人的城，所有的聲音和光影如幻似真。我不想告訴時間，此一刻，這方世界只有我活着。

15

雨一直下，好像會一直這樣。它在外面，我在裏面。我睜眼閉眼，上牀下牀，翻身平躺。想象他睡在身側。尋思，總有一天它不再只留在外面，來到房裏，温柔地下着。

16

你是鏡子，而我也是，我們面對面時，看不見自己，只看見別人。彷彿認為是最懂彼此的人。鏡裏的世界，折射出千層萬層的時空，我們都在彼此設定的故事裏迷路。

17

我們都喜歡脱去彼此防衞森嚴的外衣，我們都喜歡打上馬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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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笑我原地打轉，沒能似雲似風似海，去更遠的地方。其實我們都一樣，以為自己去了很遠，走完一圈又回來，由生到死，美麗的完成。

19

你給我是風是雨我都可以遠方，給我是石是水我都收入懷中。是記憶是旅程我都陪你走過。我漸漸成了臃腫的星球，你是來去自如的揹包客。沒有地址，沒有牽掛，每到一處都愛過，每次出發都不回頭。

20

這座城市令人着迷，人牽着風入夜散步，腳步跟着腳步。掀開某個窗門和裏面的心窗，故事跟着故事。誰在那裏掛上風鈴，如果你如風經過，就能聽它偶爾説上一句半句。

21

一個人走路很累，一羣人坐着很累。遇見陌生的牀很累，遇見熟悉的陌生人很累。在人間，我們到底是誰依戀着誰，誰選擇了誰。誰不曾選擇就走了，不管走了多遠，誰還是那年那個少年。

22

是開始亦如結束，中間經過太多的夜亦如永恆。山寺之外你拾掇的月色停放在我的左心房深處。那是孤身行經的城。我不是不喜歡夜，只是害怕自己又變成獸。

23

煮湯的時候我看見鍋裏遊着一隻鯨，我看見它在水中快樂長大戀愛結婚，生了好多好多孩子。它的一生都在水裏，那麼多的喜怒哀樂。我發現所有的快樂悲傷都是暫時的。我們一口一口地把湯喝掉，把缺了一角的生命補足，在自己悲傷時找到鯨的幸福快樂。

24

我是天冷才有的雪人，眼裏只有荒原或者屋後的荒蕪夜色。我擁有無人的星空。你捏了我的鼻子和眼睛以後，竟用樹枝和石頭代替，把我留在不能説話的夜裏。我等到太陽出現，把我慢慢融化，出現一隻殘缺的手，可以寫匆忙殘缺的詩。

25

你讓我寫一首詩關於情色，我這樣告訴你：拉鍊拉開以後，露出所有的春色，包括我的自卑和羞澀，還有為你準備的佳句。

26

他的電動世界是他自己，他通關的時候是他最甜的時候。他的兄弟和他一樣沒有女朋友只有馬子，他哭不出一個字兩個字給日子或者明天。他發現世界沒有電動，有電動模仿不及的人，明天會努力填充一個人原本讓人興致缺缺的故事。

27

幾個朋友聊天的夜，酒特別的甜，夜色可以暖身，但孤獨的天賦無法驅除。狗吠聲切割回去的路，要醉就要像地上的石頭，被時間踏過，還以為自己是路上的鞋聲。

28

如果你是一個瓶子，我將傾瀉給你我所有的秘密。你該可以裝下月光和酒，可以裝下詩和歲月，裝下雨聲和雪的體温，心跳和身上的痛。等有一天滿溢，我輕輕倒出你所有的悟和不悟。

29

他的牆上掛着地圖，掛着去和沒去過的風景，掛着想象和詩。裸女的照片在手機裏挑逗，漫畫書在枕頭下自嗨，我其實喜歡他藏在文字裏的真實和慾望。

30

我白天和夜裏都能遇見孤獨，和它對話。只是故意忙，留晚上多説一點。準備月色如洗，花生啤酒，有些給我有些給你，夏蟲或者雨聲，適合與你促膝長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