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張婉迎:以太陽為陽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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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日光已透窗而入,照在牀前。我向來不喜早起,然而這光線卻不容分説地刺入眼瞼,使人不得不醒。太陽便是如此,它不管人的好惡,只一味地照耀。
我見過許多人,他們大抵是怕黑的。天一暗下來,便急急地點燈,非要將四周照得通明不可。然而他們又未必喜歡太陽,嫌它太烈,曬黑了皮膚,或是照得人睜不開眼。人們便是這樣,要光,卻不要太陽;要暖,卻不要炎熱。這其中的分寸,原也難把握得很。
伊曾經是個怕黑的人。每每入夜,必要將屋內的燈盡數打開,連廁所也不放過。我曾笑她膽小,她卻道:“不是怕鬼,是怕黑本身。”這話聽來有些古怪,但細想之下,也不無道理。黑暗本身便是一種吞噬,無聲無息地將事物抹去,使人看不見,也摸不着,自然生出恐懼來。
後來伊病了,病得很重,醫生説是血裏的病。伊日漸消瘦,面色蒼白,連頭髮也稀疏了。奇怪的是,病中的伊卻忽然不怕黑了。夜裏常常不開燈,只靜靜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光,或是無月時的黑暗。
“我現在倒喜歡黑了,”伊有一次説,“黑裏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可以隨意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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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伊的轉變,我是不懂的。人將死時,大約看事物的眼光也不同了罷。
伊過世的那天,是個極晴的好日子。太陽高懸,萬里無雲。伊躺在病牀上,忽然要我拉開窗簾。“讓我看看太陽。”她説。我便拉開窗簾,陽光頃刻間瀉滿一室,照在伊的臉上。伊的臉在陽光下幾乎透明,可以看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真亮啊……”伊説,然後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人們説,死亡是黑暗的。但我卻覺得,伊死時分明是迎着太陽的。那光太強,照得人不得不閉眼,而一閉眼,便永遠睡去了。
葬禮過後,我回到家中,發現伊的牀頭櫃上放着一本筆記。翻開來看,是伊病中寫下的零散文字。其中一頁寫道:“太陽從不曾為誰停留,亦不因誰而加速。它只是存在着,照耀着,無所謂愛憎。我想,這才叫公平吧。”
我合上筆記,走到窗前。太陽正在西沉,餘暉染紅了半邊天空。這光芒曾經照過伊,現在照着我,將來還會照着無數人。它不管你是喜是悲,是生是死,只是亙古不變地升起又落下。
以太陽為陽,便是承認這世上有一種存在,高於我們的喜怒哀樂,不因人類的意志而轉移。它殘酷,卻也慈悲;它無視個體,卻普照眾生。
天黑下來了。我沒有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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