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邱慧欣:光芒自囚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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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怪人。
腳步聲總是先於身影到來,像劇院裏精心計算的亮相。他的目光從不在你臉上停留太久,卻在每一個能倒映出自己的表面徘徊不去。
一汪水窪、一扇櫥窗,甚至是餐具的銀光。他的指尖常常流連於那些反射光的邊緣,像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這世上最動人的風景?”他笑着回應那些詢問,眼神始終無法離開自己的倒影。“不就是這對瞳孔?這個下頜線?”
茶水間裏,同事們的閒聊像雨點打在傘上。他用手機攝像頭檢查牙齒,屏幕冷光裏藏着整個宇宙的中心。嘴角揚起的弧度經過十年練習,足夠在美術館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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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試着與他對話,可他彷彿總是在與另一個自己耳語。嘴角微揚,眼波流轉,像是訴説着什麼隱秘的美夢。別人看不見那夢的內容,卻能察覺到他自顧自的滿足,溢滿了整個房間。
他的房間,光線被精心調控,映照出牆上那一排排畫像。每一幅都捧着他的笑容:有的冷峻深沉,有的甜美輕狂。畫框拋着柔光,像是鑲金的供奉。
凌晨3點,浴室鏡面蒙着水霧。他用浴袍袖子擦出一片清明,獨自對着鏡子呢喃,聲音壓低,像是戀人間的低語。
“你看,連疲倦都這麼優雅。世上還有誰能比得上你?”
鏡子裏的他對着自己微笑,彷彿回應了一個無聲的承諾。那笑容是安慰,也是詛咒。
呵出的白霧很快消散,鏡中人卻永恆。
當有人敲門探問,他的回答總是遲緩而不耐煩,彷彿被打斷的是一場神聖的儀式。“別來打擾我。”他説,聲音冷硬,卻掩不住其中那一絲微妙的顫抖。
人羣中,他永遠是最挺直的那一個。目光穿透別人,卻從不落在任何人身上。每次回頭,都是尋找自己的身影,確認那光芒依舊如初。
“有人説你是自戀。”
他聽見這話時,笑容微滯。旋即挑起眉頭,笑出聲來。
“那有什麼不好?”
他的聲音像刀鋒劃過絲綢,柔滑而鋒利。彷彿那兩個字是某種光輝的勳章。
可是漸漸地,笑聲變得空洞,迴盪在無人回應的空間裏。他的眼神越發貪婪,越發緊鎖在那些鏡面之中。日光、月光、燭光,全都無法令他滿意。
他的影子在牆上拉長,卻從未與別人重疊。他渴望被注視,卻只允許自己的目光穿透一切。
當他站在鏡子前,凝視着自己,指尖緩緩滑過玻璃的冷麪。
“你看,只有你。”
那聲音輕柔如羽,像是在撫慰,又像是在催眠。
可當他閉上眼睛時,那片自造的光輝忽然渙散了。鏡子之外,是黑暗,是空無一物。
而他依然在笑,笑得像個沉溺於夢境的孩子。
他就是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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