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紀雅涵：蝴蝶孩子 | 聯合早報

滿天飛的蝴蝶，甩着翅膀穿梭於花叢中與同伴嬉耍。男孩眼裏泛着光，僅光裸在外的眼皮和眼袋皮膚又出現了細縫，小小的血絲隨之浮現。

陽光照在翅膀色彩斑斕的鱗片上，這些光芒四射的昆蟲猶如大地舞台上的主人公，裹着漂亮、閃閃發光的衣裳，在等待音樂響起。

一隻紅色的蝴蝶飛到男孩面前，向他展示自己最新的編舞，然後又羞澀地退場。他的話不多，但是他總會微微開口，開合嘴唇，誇讚蝴蝶幾句。今天他説了第一句話：“好看。”

十分鐘到了。男孩摁下機器椅的後退按鈕回到室內。他的視線依然停留在窗外的蝴蝶羣，即使每天見到同樣的景色，他還是捨不得與它們分離，哪怕是一分鐘。如果可以，他想一直坐在門庭看它們飛舞。只不過，他必須時常回屋內換上新的膠布。

機器手掃描舊膠布的位置，精準地找到它的尾端，然後以設定的速度將舊膠布與皮肉分離。男孩已然對疼痛沒有知覺，可是每當看見鮮紅的血肉，還是讓他感到稍微不適。他閉着眼睛，等待機器手為他的頭部和臉部更換膠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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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食族】紀雅涵：試管寶寶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4_30_756235) [【字食族】紀雅涵：復時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4_02_749800) 他記得，沒有機器之前，阿媽會每隔半天幫他更換膠布。她更換的時候，不會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專注地盯着一片片的膠布和膠帶。有一次，阿媽不小心任由目光落在了男孩的臉和雙眼上。她放下手上的剪刀，立刻衝進廚房，遲遲沒出來。男孩擔心阿媽是不是剪到手受傷了，便開始呼叫她。

“阿媽沒事啊，一會兒就出來。“她回應道，聲音卻是顫抖的。

阿爸曾向男孩解釋，阿媽不是害怕男孩而是心疼他。就像最心愛的瓷娃娃有裂縫的時候，男孩會擔心會難過，阿媽對他亦是如此，阿爸這麼比喻讓男孩沒那麼愧疚。

機器護士一面世，阿爸阿媽就把它帶回家了。機器能夠代替阿媽幫男孩更加頻繁地更換膠布，減少傷口感染的風險。男孩一開始不太喜歡這部冰冷的機器，想讓阿媽繼續替他換紗布，可是阿媽很堅決，阿爸也站在她那邊。所以更換紗布的工作從此被機器人取代了。

機器護士加入後，又迎來了機器椅、機器狗、聊天機器人。彷彿一瞬間家裏就添入了不少鐵皮製的成員。阿爸阿媽説它們可以在他們工作時，為男孩解悶，保障男孩的安全。

為什麼活生生的人要被冷冰冰的鐵照顧呢？男孩非常不解，還時不時在猜是否是阿爸阿媽不想和他玩了。聊天機器人一旦感應到男孩沉浸在負面情緒中，就會開啓話匣子：“少主，別難過，看我給你變魔術！”隨後，它把自己的手臂給摘斷了，又接回去。“你看！”它得意地展現另一套“魔術”，在地上做個倒立。男孩笑了。

男孩不再排斥這些鐵盒子，畢竟他的朋友屈指可數：阿爸、阿媽、瓷娃娃、蝴蝶。如果把這些機器也當做朋友，他就有超過五個朋友了。電視劇裏，有超過五個朋友的人都可以算是受歡迎的。

“把瓷娃娃拿來。”男孩指示機器手。“小心些。”

瓷娃娃，顧名思義是陶瓷製成的一個擺設品。瓷娃娃的頭部和四肢是青瓷，身體部分是皮革填充物。瓷娃娃是男孩從見第一面就愛不釋手的。她讓男孩覺得自己並不孤單，不是唯一需要層層保護和關注的人。男孩接過瓷娃娃，把她摟在懷裏，輕輕地抱着。

雙腳的膠布換好了，腳包得好像穿着一條長絲襪。男孩帶着瓷娃娃到庭外。

黃昏的蝴蝶，顏色沉澱了一些。舞蹈也沒有早上的那麼活潑俏麗，更像成人向着目標邁進，步履穩重。

男孩不知能否見到自己黃昏之年的模樣……

願彼時再無膠布纏身，能夠和阿爸阿媽一樣到户外去欣賞蝴蝶靈動之美。

願有朝一日破繭而出，奔向那廣闊天地。

成為一隻真正的蝴蝶。

後記：“蝴蝶兒童”和“瓷娃娃”是公眾對一種罕見遺傳病患者的形象化稱呼，主要用來形容那些皮膚極為脆弱、稍有摩擦便會起水泡、破損或受傷的患者，這類疾病典型代表為表皮鬆懈性水皰症。患者在進入兒童後期或成年階段後，罹患鱗狀細胞癌的風險顯著增加。目前，該病尚無治癒方法，也無有效治療手段來預防其引起的皮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