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俞坤謙:拋棄的貓 | 聯合早報
zaobao
樓下的貓,總肆意地躺在一樓陽台曬太陽,一下雨,便又躲進走廊打盹。一樓左邊那户人家的鞋櫃旁,常年放着一盆貓糧和一盆水。
小時候父親工作忙,常加班,姑父便格外疼我。他和姑媽常帶我吃“鼎泰豐”,蛋炒飯、幹拌麪和小籠包,怎麼都吃不膩。姑父總愛買甜品給我,14歲那年春天,他從中國回來,帶了大包小包,全是我的最愛。小時候爸媽總笑我是“糖菩薩”,看着眼前一堆甜食,我才發覺這外號真沒叫錯。
姑媽愛跳舞,膝蓋和手肘常帶淤青,但姑父待她極好,每次回家都會帶一束象徵“百年好合”的花,鄭重地遞到她手裏。二人膝下無子,姑父卻説,和姑媽過二人世界最為完美。
那隻樓下的貓,似乎認得我。我上下學,它都會踱過來蹭我的褲腳。
同年七月,家裏的長輩病重,父母抵着疫情的限制回國探親,我便暫住在姑父家。打包衣物的時候,我心裏一面因寄居別處而興奮,又一面有着對親人的擔憂愧疚。
延伸閲讀
[【字食族】俞坤謙:紫色的普羅旺斯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4_30_756519)
[【字食族】俞坤謙:紅木家布丁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4_02_749799)
來門口接應我的只有姑媽一人,她剛拖好地,還戴着做家務時的手套。她説,姑父換了工作後,比從前忙了不少。“早點睡吧,今天沒能去接你,自己一人過來,辛苦你了。”説完她便轉身,從洗衣機裏抱出一大堆衣服走向陽台晾曬。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黯然,我猜想或許是光線的緣故。寄人籬下,念及姑父往日待我的好,我想着定要等他回來,當面道聲晚安再上牀。
“曉雨,睡了嗎?”姑媽敲了敲門,想必是看見了門縫裏的燈光。我看了看時間,已近午夜。“正準備睡。姑父……還不回來嗎?”我打開門問道。其實明天再見也無妨,但總覺得該問一句。
姑媽沉默着點點頭。片刻,又聽到她彷彿自言自語般的低喃:“是啊……怎麼還不回呢……”
房間門被關上。門上貼的一些童趣貼紙,表面已經微微泛黃。這個房間原本是給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但姑父説,只要和姑媽在一起,一輩子過二人世界也很完美。整理好牀鋪,我便關燈睡去。枕頭軟軟的,被子薄薄的,很適合新加坡的天氣。房間裏還散發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
——
“砰!”一聲沉悶而粗暴的關門巨響,將我猛地從睡夢中拽起。心狂跳着,我下意識地看向夜光錶——凌晨一點半。
“老子回家你不伺候還睡着了?衣服呢?等着老子來疊嗎?!”那是我熟悉的聲音,卻……如此陌生。緊接着,是一記清脆得令人心悸的“啪!”。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這不是他……慌亂中,我把頭深深埋進薄被裏,試圖隔絕那一根根冰冷的針穿透棉絮扎進耳朵。
我家樓下的貓,我以為是那户人家的寶貝,直到某次,主人説,這貓大概是被上一任主人拋棄在這了。
第二天是居家學習日,醒來後昨晚的聲音又浮現在我耳邊。我驚魂未定地坐起,又感覺,那好像只是一場噩夢。我不敢去廁所,只是蜷縮着思考……
我不明白,如此聰明、漂亮的小貓咪竟這樣隨隨便便地被遺棄在這裏。我心裏是悲傷的。
敲門聲響起,“曉雨,你爸爸來電話了。”又是這個聲音,卻是温柔、熟悉的。我不敢讓他等太久,摘掉眼鏡裝作剛起牀的樣子,走到門口開了門,只見那慈祥的笑容,把手機遞給我。手機裏是微信視頻的頁面。通過視頻,我看見了父親。他正説着昨夜飛機上的事,我卻一點也沒聽進去。
因為姑父手機頂部的通知欄,赫然彈出一個陌生女人的頭像,留言:“老公,你借我的15萬,你問我怎麼還,總不能説以身相許吧?”
“晚上你來看孩子嗎?”
孩子?
姑父,不是很愛姑媽嗎……?
——
我揹着包站家樓下,卻打不開門。鐵門前的飯店亮着燈,穿着制服的員工正招呼着客人。去買杯糖水吧。我摸着口袋裏的兩塊錢。
“Two dollar twenty.”
我翻出了鉛筆盒,又摸了摸布袋的底部,才又翻出來兩毛。
曾經一塊二一杯的開心漲價了,我想不明白。
這家店做的糖水一如既往甜得發膩,偶爾混着幾滴鹹鹹的。
但我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快樂還是漲價了。
既然如此,起初又是為什麼要承諾養她一輩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