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實中開展想象 王安憶踐行“歷史和我”之小説理想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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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女友》被《紐約時報》選為“21世紀100本好書”,並且名列榜首,作者埃萊娜·費蘭特(Elena Ferrante)更被視為20世紀最神秘的作家。這位意大利作家自1992年出版首部小説後,就決定隱姓埋名。
她曾在一次對談中提到:“作品本身並不重要,而是寫這本書的人有沒有自帶光環。假如他已經有了名氣,媒體會強化這個光環,出版社也會敞開大門,整個市場也會非常高興接納你。但你如果沒有這個光環,一本書很神奇地贏得了市場,媒體就須要打造一個作者形象,這就開始了一個機制:作者出售的不僅僅是他的作品,而是他自己,還有他的形象。”
用作品來説話,是費蘭特的堅持和理想。
《我的天才女友》是費蘭特“那不勒斯四部曲”之首,寫的是那不勒斯一破敗社區共同成長的兩個女子,莉拉和埃萊娜。兩人從小形影不離,彼此依賴,卻又暗自角力。這部小説圍繞着女性共同的心理與生理經驗,鋪展開來。從另一個角度切入,是記錄二戰以後,意大利資本主義發展新時期下,新一代女性的身心靈成長路徑。
《我的天才女友》為埃萊娜·費蘭特原著,後來改編為HBO影集,講述那不勒斯城市中兩個女子的成長經歷。(互聯網)
而在中國作家王安憶看來,《我的天才女友》實是21世紀最有趣的文本。2024年榮獲法國國家榮譽軍團騎士勳章後,王安憶在受訪時透露了這點,並提到小説主角莉拉的人物類型,可以溯源到西方宗教和神話,也有《呼嘯山莊》中的女性影子。
“歷史和我”來自一首詩
王安憶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説:“小説的知識分子化,削弱了它的敍事性,到書店裏去,很難找到一本有趣的虛構小説,小説的基本要素——人物、情節、細節都被解構。然而,《我的天才女友》卻仍然保持着這些觀念,同時又沒有停滯思想的進步,實踐了作者‘歷史和我’的小説理想。”
2025年城市閲讀節上,王安憶將以費蘭特的《我的天才女友》為引,討論“歷史和我”之小説理想,並由此將自己《兒女風雲錄》的書寫歷程娓娓道來。
王安憶説,“歷史和我”是費蘭特2020年在博洛尼亞大學演講的題目,來自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一首小詩:歷史上,巫術被處以絞刑/但歷史和我/我們每天在身邊,都能找到所需的巫術。
《兒女風雲錄》同樣是王安憶駕輕就熟的上海書寫,唯對照《長恨歌》的上海女孩王琦瑤,《兒女風雲錄》從上海老爺叔,交誼舞廳裏的舞師“瑟”寫起,一個個人物也隨之鮮活起來,展現另一種上海風貌。生於1940年代末上海豪門,瑟的大半生走過新中國、新時期、新時代,他經歷的悲歡離合,對照着上海在宏大歷史洪流中的足跡。
寫作慾望至今無衰頹
舞者,巫也。在上古傳説中,巫師可謂最早的舞者,通過奏樂起舞,祭天祈福,消災解厄。再看甲骨文中的“巫”字,字形的上下和左右,分別象徵天地和四方,故巫也可視為貫通天地四方,打破時空界限的人。
小説家以及小説人物又能不能擔起“巫”/“舞”的角色呢?在王安憶看來,歷史和小説之間,從理論上説,虛構比非虛構更要上境界,因為它往往將不可能變成可能,普遍性變成特殊性,它需要更大涵量的寫作能力。“一方面,它不需要對歷史的真實性負責,另一方面,它又必須在真實的歷史中開展想象,是個二律背反的關係。”
寫《兒女風雲錄》,首先是因為王安憶至今並無衰頹的寫作慾望,更具體地説,她想要“創造一個人物,在歷史的夾縫裏納入不進任何命名”。
小説的結尾,借阿郭之口道出:“世界上的人,只有兩類,一類舊,一類新!”而王安憶説,無論是《長恨歌》的王琦瑤,還是《兒女風雲錄》的瑟,兩個人物都在舊時代的餘緒中,“用現在的話説,就是垃圾時間。”
上海、中國,屬於後發展地區、國家,在現代化的“垃圾時間”裏,小説人物的寫作,對作者而言是歷史認識和命運想象的挑戰。不同在於,王琦瑤是個女性,女性在都市的命運更復雜;瑟的出身背景帶有階級的普遍性,男性在歷史變遷裏更前沿的處境,遭際便更沉重。
2006年的電視劇《長恨歌》,由張可頤(左)飾演中年王琦瑤,徐崢飾演康明遜。(互聯網)
我們也可以顯著感受到兩部小説的質地不同。相較之下,《長恨歌》更温柔、綿長、精緻,《兒女風雲錄》則更直率。王安憶説,寫作手法上,《長恨歌》細節更多,篇幅幾乎是《兒女風雲錄》的一倍,而後者語言比較精煉,結構也緊密。
1995年開始連載,隔年首次出版的《長恨歌》,在2024年再版時,王安憶如此寫道:“寫作《長恨歌》時,要低於王琦瑤半輩,生怕筆下不自覺流露促狹,所以格外鄭重,不免拘泥;後來,與王琦瑤年齡齊平,雖然還是傲嬌,傲嬌自己是清醒的,不會如她沉迷不悟;現在,王琦瑤成了自己的過往,就又佩服她的勇敢無畏,換作本人,絕不敢蹈入險境,交付身份體面甚至性命,這就是布爾喬亞的革命性。小説寫作者都是懦弱的人,生活中不敢下手的,只能在文字裏踐行,留下水中月鏡中花,等着親緣認領。”
《長恨歌》的王琦瑤,《兒女風雲錄》的小瑟,兩人都出自舊時代餘緒。(孫靖斐攝)
到了《兒女風雲錄》,王安憶説,因為自己是女性,所以寫《長恨歌》時容易找到心理根據,書寫男性角色則需要推測,故《兒女風雲錄》理性的成分更多。
《我的天才女友》描寫到兩個女性之間的幽微情感,但王安憶沒有從文學史的角度看《我的天才女友》的女性關係,反倒認為它超出了現代女性主義觀念,不只在女性處境中進行敍述,寫的也不僅是女性和女性,更可能是自己和自己,或者歷史和自己。在它生動具體的描寫之下,又有一個強大的形式劃定邊界,讓它成為一個獨立的存在。
不敢嘗試“四部曲”
王安憶自謙,可不敢嘗試“四部曲”這樣宏大結構的敍事。“《我的天才女友》的作者,我猜想她大概也在這四部曲裏消耗了大量的寫作資源,這資源需要很多時間積蓄,這資源包括個人經驗、社會材料、情感的強烈度,這些對於我都是匱乏的。所以只能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埃萊娜·費蘭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由《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和《失蹤的孩子》組成,圖為人民出版社中譯版套書。(互聯網)
從2011年開始,費蘭特以每年一本的速度,出版“那不勒斯四部曲”——《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失蹤的孩子》,掀起閲讀風潮,並由美國和意大利影視公司合作推出影集。即便作品IP大火,費蘭特依然堅持神秘身份,從不露面,僅少量接受書面採訪。
一如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系暨比較文學系Edward C. Henderson講座教授王德威在序言《上海最後的拉丁舞》中寫道,《兒女風雲錄》乍看之下是個典型的大時代和小人物故事,小説元素大可敷衍成一個“蕩氣迴腸”的敍事,一個新世紀版的《長恨歌》,而且小説IP應該能夠引起影視界興趣,但作者志不在此。
王德威指出,全書僅15萬字,有些章節如小瑟的文革或美國經驗,幾乎全景式一掃而過,有些部分如上海舞廳文化又深入事物肌理,綿密濃郁,“一放一收之間,暗藏了她創作的態度。”
1991年,《聯合早報》邀請中國大陸、香港、台灣與馬來西亞作家出席第五屆國際華文文藝營。左起為莫言、王安憶、朵拉、小黑、龍應台、阿盛、鍾曉陽與朱天心。照片攝於粵海清廟。(檔案照)
和新加坡素有淵源
王安憶和新加坡素有淵源。她原籍福建同安,父親王嘯平1919年出生於新加坡,1940年離開南洋,用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曾昭程的説法,是“離散的新加坡人”,也是“中國歸僑”。
1991年,王安憶初訪新馬參加第五屆國際華文文藝營,也開啓她的尋根旅程。其後多次來過新加坡,王安憶形容心情已經比較平靜。
“最劇烈的心理戲劇,還是第一次,對我而言,它是帶有原鄉的意思,許多親屬從未謀面。現在一方面來往已是常態化,另一方面中國走出閉鎖,對外部世界也有了一定了解,不像初始那麼受震動。”
此次,王安憶將帶着全新長篇小説《兒女風雲錄》再赴獅城,切勿錯過。
▲王安憶:歷史和我主持:曾昭程(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7月2日(星期三)晚上7時30分首都劇院(Capitol Theatre,17 Stamford Road S178907)報名費:15元(贈送一張5元大眾書局書券,以及閲文集團旗下App線上閲讀權益:起點讀書7天體驗會員/WebNovel價值25新元的書幣兑換/QQ閲讀7天體驗會員),早報VIP(訂户)優惠價:5元 報名鏈接:go.cityreading.sg/cr2025_way 備註:唯有成功報名者,現場簽到時可獲得書券及閲文App線上閲讀權益。早報VIP可在購票時輸入專屬代碼ZAOBAOSUB5,即可享有報名優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