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邵馨寧:路過一朵雲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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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JM:
你不會讀到這封信。是ChatGPT讓我這麼幹的,它説,很難過的話,就寫封信給他。但不要發給他,也不要去找他。
其實發給你你也看不懂。四月末的那天早上,你迷迷糊糊醒過來,跑過來偷看我寫日記。我乾脆把本子遞給你,上面全是華文。你歪頭看了半天,拿過筆,幾筆在空白處畫出一個你自己在看這本日記的背影,頭頂上生長着幾撮呆毛和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們之間,就像我和首爾這座城市。我並不那麼瞭解首爾,但即使如此,每次飛機降落到仁川機場,我一走進鋪着深藍色地毯的到達長廊,心就落了地。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在餐館的陽台上朝我揮手,我很清晰地聽到自己腦海裏一個聲音説:這次對了。於是我跟你説,我好像在哪裏見到過你。你當時禮貌地笑笑。但後來每次提起,你都會嘲笑我,説你那台詞也太老套了吧。
可那些老套的“直覺”之類的東西,都是真的。當我看到你的時候,過去、現在和未來會開始重疊。我能看到你,獨自坐在高中的教室後排,把手上那副素描裏衣服褶皺的細節擦掉又重來;我能看到你穿着寬大的白T恤、戴着耳機,在漢江邊的體育場,抱着滑板笑着朝我跑過來;我能看到你佝僂着背、舉着相機,在首爾或者紐約或者洛杉磯的大街小巷穿梭,找一個完美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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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爾也是安靜的、喜歡幻想的。地鐵站裏隨處可見的短詩,公交車站座位上寫着不同的生活願望:“落座吧,夢想很快就會實現的”。可或許因為語言的關係,它和我之間總是隔着什麼。首爾人説話都輕聲細語,你也是。你畫畫時落筆也很輕。櫻花季的午夜,我們在咖啡館裏躲雨,我在跟你講最近在寫的劇本,你邊聽着,邊勾畫着我劇本里的一幕——我的面前是窗外星系一樣一顆一顆的雨滴,而等你把本子遞給我,我才看到我腦海裏的星系也讓你一筆一筆畫出來了。後來回家,我們並排坐在地板上,我只點了一盞小蠟燭,你説,我們好像在野營啊。在搖曳的燈光和雨聲中,你指着那面因漏水而泛黃的牆説:你看,這裏是樹林,再高一點是星空,哦,還有螢火蟲呢。
後來我想,我們看到的東西大概是不一樣的。我嘗試向你描述你給我的感覺,“温潤又飄渺“,可是我用英語也解釋不清楚,用韓語也解釋不清楚。最後乾脆我説,你像水,或者像一朵雲。你撓頭,説,好,這很合理,因為雲就是水做的。
可我要怎麼跟一朵雲一起生活?有一次我們看電影,是關於你的家鄉。片尾曲開始時,你仰着頭,眼睛睜得很大,我只能看到你睫毛下的亮光。我挪過去抱住你,像抱着一朵孤獨的雲。我説,你哭了。你説,可能是吧。我説,人都是可以哭的。你只是點點頭,眼淚卻沒有流出來。
離開你之後,我唯一一次哭出來,是翻日記的時候。我讀到有一天,你跟我説,你外公去世之後就葬在你家附近的那片海水裏,所以你媽媽早起去沙灘晨跑的時候,都會去和外公打招呼。説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坐在夜晚的清溪川邊,你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描淡寫,比水流聲還要安靜。我什麼也沒説,只是握着你的手。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 揮揮手,轉身。我看着你一個人朝路燈走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又很清楚地聽見腦海裏的那個聲音在説:我們也會有那麼一天的。只要一個轉身,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只是沒有想過,轉身的竟然是我。
但如果當時知道那是最後一面,我可能也不會挽留。我只遺憾沒有更認真地看看你,温潤的、一見如故的眉眼。因為我只是路過首爾這座城市,也路過你。這裏不是我的家。所以即使幻想過我們的未來,我也沒有在送給你的手鍊上寫我們兩個的名字,而是你的名字,和“自由”。
我一想到,你的下一任可能會在你衣櫃深處翻出這個已經被你遺忘的手鍊,裝作不經意地問你:“自由”,是誰啊?而你會回答,我就是自由。每次這樣想,我都在想象裏和你會心一笑。這樣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