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曾偉傑：兩好三壞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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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車輕輕晃着，穿梭在城市之間。
佐藤靠在門邊，肩上揹着球袋，袋子的一側露出半截球棒。球棒已經失去光澤，上面卷着的握把布也破破爛爛的。他沒劃手機，也沒戴耳機，只是靜靜地看着窗外，看樓和樓之間被夕陽染紅的天空。
他的腦海中，還在循環播放着剛才比賽的每一幕。
——
九局下半，兩出局，比數是8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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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的天空隱隱泛黃，臨時被叫到名字的佐藤手忙腳亂地穿好護具，一手把頭盔按在頭上，另一手拎着球棒小跑上場。
他沒想到教練會在這種時候派自己替補上場。這場比賽的勝負已定，被換下來的球員既沒有受傷，而他也已經不是需要體驗比賽氛圍的菜鳥。
雖然想不通，但佐藤已經站上打擊區，站在投手丘上的是這一局剛上場的投手，球速不快，臉還很稚嫩。
佐藤膝蓋微曲，把重心放在後腳，做好打擊預備姿勢。“球進來就打，別想太多。”他心想。
“PLAY！”裁判中氣十足地大喊。
看着投手甩臂把球投出，佐藤抬腿前踏、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白球的飛行軌跡……往下墜，是壞球！
第二球也是偏低壞球。
“投進來啊。”佐藤眼睛盯着眼前的投手，有些不耐煩。
球來了！眼見球會進入好球帶，佐藤把球棒握緊，前腳前跨一步，用後腳的轉動帶動胯部的旋轉——太快了！他的上半身搶在下半身完成旋轉之前就急着出棒，鋁棒以一種彆扭的方式揮出，揮棒落空！
感覺到背後傳來教練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可下一球依舊揮空。連續兩次揮空後，佐藤心裏更加急躁。他抬手向裁判喊了暫停，試圖調整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佐藤抬頭，看見對手休息室裏的高橋正笑着和隊友説話。
高橋是對手陣中的強打，今年才高一身高就早已突破180公分，身形結實，白色的棒球褲被大腿的肌肉撐得好像隨時快要爆開。一局上，他面對隊上王牌投手的速球，一記簡潔的揮棒，“鏗——”的一聲，被擊中的球瞬間就消失在了陽光之中。防守球員連動都不動，因為所有人光聽聲音就知道，那球已經被他轟到牆外去了。
從那刻起，士氣急轉直下。
坐在替補席上的佐藤感受得到，這不只是落後一分那麼簡單，而是一種難以言説的絕望。
暫停時間很快結束，佐藤回到打擊區內，接下來的一球是個偏外側壞球，他沒有揮棒。
球數來到兩好三壞，這次輪到投手喊了暫停。
佐藤再一次望向高橋，他心中突然有一股説不清的情緒翻湧，求勝心在無關緊要的場合變得異常強烈。血液在沸騰，心臟在鼓動，呼出來的氣也是熱的。
他只想全力揮棒。
投手重新做好準備，投出下一球！
佐藤凝神靜氣，跨步、扭腰、旋轉，是一次完美的揮棒——卻只擊中球的上緣。球緩緩沿着三壘邊線滾動。他沒猶豫，拋下球棒用盡力氣衝向一壘，鞋底揚起紅土。在球傳進一壘手手套的前一刻，他的腳尖踏上壘包。
“Safe！”
他喘着氣站在一壘，休息室傳來幾下零散的掌聲，是教練和隊友們在拍手。他脱下護具交給學弟，腳穩穩踏在一壘壘包上，卸下重擔似地笑了出來。
佐藤的下一棒擊出一個軟弱飛球，被對手穩穩接住，比賽就此結束。休息室內，佐藤的隊友們個個垂着頭，有人不捨得摘下手套，有人坐在板凳上看着球棒發呆。
佐藤沒有多説話，靜靜地收拾着裝備，教練此刻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説完便轉身離開。
有相熟的隊友喊他一起去吃飯，他搖搖頭，一個人走出了球場。
——
他踏出車站，看到公園那側有燈亮着。幾個孩子在空地上傳接球，姿勢很不標準，笑容很燦爛。
佐藤想起小時候和父親在河濱公園的傳接球，國中時拿到校隊球衣的興奮，比賽敲出安打的滿足。但不知什麼時候，棒球只剩下一連串數字：球速、揮棒速度、衝刺速度。為了提升那些數字，他喝蛋白粉喝到想吐，天沒亮就起來跑步，職業選手的錄像他也反覆地看。可數字始終提升不多，身高也在高二那年停在168公分。
恍惚間，一顆棒球滾到佐藤的腳邊，他隨手拋回。其中一個小孩見佐藤穿着球衣，喊道：“大哥哥，甲子園加油哦！”
佐藤只能苦笑，轉身踏上回家的路程，一路上他用拇指摸着掌心上厚厚硬硬的繭，在穿過一條小巷後突然想通教練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個打席把他換上場。
微風吹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