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瓊:格林德瓦羣山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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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有座山城叫格林德瓦,位於少女峯地區,那裏高山環繞,空氣冷冽、乾淨。弗斯特山是格林德瓦的其中一座山,以冒險項目聞名。坐在不斷上升的纜車裏,羣山在雲霧中慢慢露出它的脊骨。白雪覆蓋岩石,山腳帶着綠意,兩種季節同時出現,又被山體隔開。我下了纜車,站在接近山峯的觀景台,一幅巨大的山景畫鋪滿我的視野,對面的羣山就在眼前。一伸手,似乎彷彿能碰到對面山峯上那層雪的寒意。薄薄的雲,純白的雪,深藍的岩石與天空,還有山腳下隱隱流動的樹木和野草,此刻的世界是白、藍與綠這三種顏料混合在一起,再像棉花糖似的被拉扯開。我凍住,一句話也説不出,任由呼嘯而過的風穿過觀景台,鑽進我的衣袖,一寸寸帶走我身上的那團熱氣。
記起好些年前,我在日記本上塗塗寫寫,在“想去的地方”那一頁上,寫下了瑞士。大學畢業旅行,我和朋友的足跡踏過法國、德國、奧地利和西班牙。旅途落幕之際,朋友在搖晃的車廂裏問我,“這五國,最喜歡哪一個?” “瑞士。”答案脱口而出,快得讓自己都微怔。可為什麼呢?寫下這些時,答案才漸漸清晰,組成形狀。
今年,我閲讀了多本君紹的自然書寫散文,作為畢業論文的研究課題。被譽為大自然之子的君紹喜歡寫自然,他寫花草樹木、寫新加坡多變的天氣。通勤路上,他會觀察早晨的日出或傍晚的夕陽;下暴風雨時,他會認真地聽耳旁的轟鳴和眼前的閃電。雖然生活在城市中,他的心卻固執地、敏鋭地向另一個世界敞開,看見一個被都市喧囂所遮蔽的、所忽略,但充滿靈性的自然。而在字裏行間中,我也會被君紹在現代化世界中,看到自然世界的能力所擊中。
做文學研究的重點在於對文本、歷史和理論,這三者的結合。在分析文本時,有句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登山何止小天下,天冥冥,雲海悠悠,人與自然,融成一體。”這是君紹在登山時,寫下的一句。在論文中,我把這句聯繫到東方哲學,再到《莊子·齊物論》的那句:“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不過,我一直在想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幾個月後,我從赤道島國飛越了半個北半球,來到瑞士高山。當我站在格林德瓦的弗斯特半山腰,望着眼前起伏不盡的羣山,視野在無形中被放大,山的高遠、雲海的遼闊,自然的壯美在這一刻尤為明顯。在這樣的自然景色中,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感覺到了大自然的無邊無際。同時,我對人類社會的感知被消弱。高山峻嶺,它讓我脱離所有“人造”的東西,制度、概念、規則等等一切,已經被語言定義的所指和能指,在這片原初的大地前都恍然失效。我站着,像腳下的一塊小石頭,像身旁一棵未被命名的樹,只是跟他們一樣存在着。我好像體會到了他們所説的,天人合一的感受。
延伸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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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震撼不只屬於自然。有時,一種徹底由人類打造的景觀所帶來的視覺震撼甚至會超越自然,在發達城市中不難發現。燈光閃爍,迷霧繚繞,那像是科幻電影中的的未來城市。可我卻感受不到那個我在格林德瓦山中體會到的寧靜,與自然相融的狀態。在震撼之餘,只覺得與環境格格不入。回頭想了想,或許,是因為它們沒有生命力的原因,所構成的元素也未能脱離人類生活。而真正的自然,譬如俯仰天地的高山,又或是浩瀚無垠的大海,才能給人們提供另一個視角,讓我們放慢腳步,面對自己的課題。自然,是生命的原型,也是我喜歡最瑞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