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共和國”的勝利-文揚

——就如何看待中國的成功回應網友質疑

《中國的勝利將是人民共和國的真正勝利》（又名《中國的勝利帶來一個天大的問題》）一文發表之後，網站上有一些討論，主要的質疑集中在該文最後的結論部分。考慮到這些質疑很有建設性，現另文回應如下：

一、關於“革命廢墟”

我在文章中用“推翻了貴族性質的滿清帝國”、“又推翻了富人性質的中華民國”、“甚至還通過‘革命內部的革命’摧毀了自己內部的官僚集團和文化精英”分別對應1911年辛亥革命、1949年共產革命、1966-76文化大革命這三大政治事件，並將其視為一個具有內在邏輯關係的連續過程，也就是當年康梁所説的“革命復革命”這個必然的惡性循環。

在我看來，這一歷史線條同時等同於中國近代以來一直在進行的“平民化、人民化、去貴族化、去上流化、去精英化”歷史過程。眾所周知，“革命內部的革命”一語，是《劍橋中國史》論述文革這段歷史的分卷本所用的標題，概括得非常準確。所以，這段話主要是指從辛亥革命到文革這段歷史，至於近三十多年來重新產生的官僚集團和文化精英，則具有另外的性質，猶如廢墟上重新搭建的新房子，荒漠上重新長出的新草木，與已經被毀滅掉的那些悠久之物已不可同日而語。總體上看，悠久之物大都是非平民的，新生之物大都是完全平民的，自辛亥革命至今，中國社會的平民化程度越來越深。

二、關於“形式民主”與“實質民主”

在我看來，西方民主制度最成功之處，就在於用表面上無懈可擊、無從質疑的民主形式和程序，代替了真正意義的民主，也就是平民、窮人對貴族、富人經濟權利和政治權利的均分。歷史作證，這種真正的民主，在西方民主演進的最初階段，是被視為洪水猛獸、萬惡不赦的壞東西，沒有一點好，只有共產主義理論家們，才敢把這種劫富濟貧性質的均分説成合乎道義，甚至高尚神聖。最終，西方國家通過漸進的變革，成功地發展出政黨輪替、全民普選、一人一票這種表面上公正公平的民主形式和程序，將平民和窮人的實質民主要求徹底約束住，與此同時，貧富兩大階級在財富和特權上的分配格局，則被完整地保護了下來。作為結果，窮人們只得到了形式，富人們則得到了實質。窮人們可以隨便説、隨便罵（言論自由、出版自由），甚至可以隨便組黨、隨便參政（結社集會自由、參選自由），但富人們還是可以依靠他們雄厚資本那無所不在的力量控制大局，繼續享受特權、積累財富。

以形式民主為標準，中國肯定還沒有實現民主。但中國近代以來的一次又一次革命，的的確確就是一次又一次無情的、徹底的經濟財富和政治權利均分。儘管，均分的結果恰如奧威爾在《動物農莊》和《1984》中所描述的，又製造了新的政治經濟特權，甚至出現了比古代君主專制還要暴虐的領袖專制，但實質民主卻也的的確確發生過了。

第三、關於現代國家的成功

首先需要説明，不太可能有一套統一的指標用於衡量和評價全世界所有國家。因為在討論現代國家時，人們所面對的，實際上是一個長達數百年的轉型和發展進程，而不是一個靜止的平面。其中一些國家被稱為“先發國家”，是指這些國家早於大多數國家很多年甚至數百年就先行完成了現代化轉型，並進入了現代化發展進程。另一些國家被稱為“後發國家”，是指這些國家晚於那些“先發國家”很多年甚至數百年才開始本國的現代化進程。

重要的是，“先發”與“後發”之間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從世界近現代史上可以看到，所有的“先發國家”是一類歷史，如最早的英法美三國，後來的德意日俄等國，其共同性是，都有差不多的帝國主義對外擴張史，並進行過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戰爭；而所有的“後發國家”又是另一類歷史，如亞非拉各地的殖民地國家，其共同性是，近代以來都只有被侵略、被殖民的歷史，沒有對外擴張的帝國主義歷史，最終通過民族解放戰爭或獨立運動成為了獨立國家。

在這樣一個動態的歷史進程中衡量各國的成功，其關鍵點在於：所有“先發國家”幾乎一定是成功的。因為在歷史上，它們無一不將自身的先發優勢，如工業革命、科學革命、觀念革命等，直接轉化成為了對於其他國家的霸權優勢，也就是殖民掠奪、壓迫和剝削。這樣，一個原本只是在先進性方面的差距，就轉變成了在等級上的差距，世界形成為一個金字塔體系，“先發國家”成了上層的統治者，“後發國家”成了下層的奴隸。而歸根結底，正是這種上下統治關係以及相伴隨的剝削關係，確保了“先發/上層國家”持續的成功和“後發/下層國家”註定的失敗。

在這樣一個世界體系中，所有“後發/下層國家”國家，其基本屬性就是“失敗國家”，不可能不是。正如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近年來所發佈的“國家脆弱性指數表”，表中包括了全球141個被定義為“失敗國家”的國家，在經濟、政治、安全、社會福利和國民總收入5個方面分別打分，最終得出一個總的排行。其實，這個表也就等同於“後發/下層國家”表。

中國當然也在這個列表當中。所以，説中國這個完全徹底的人民共和國，也就是完全徹底的“後發/下層國家”，居然大大地成功了，全面地成功了，實際上就包括了這樣含義：一個註定要成為“失敗國家”的國家，居然沒有一直失敗下去，反而在很多方面，特別是經濟發展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GDP連續超過大多數“先發國家”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之後，還將在可預見的將來超過美國成為第一大經濟體。其他暫且不論，僅考慮其轉型歷史和人口規模這兩個方面，就可以認為中國是一個比很多“成功國家”更為成功的國家。

第四、 關於“人民共和國”的勝利

文中我特別用了“自古希臘時代以來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勝利”一語，因為人類歷史上真正的“人民共和國”幾乎沒有出現過，更不要説成功了。古代中國當然不是人民國家，古代歐洲國家、阿拉伯國家等，也都不是。近代以來出現了一些通過人民革命建立起來的國家，廣義地看，大國當中的法國、美國、俄國等，也都是，但與中國還是不同。最主要的區別是，這些國家都有過帝國主義對外擴張的歷史，而征服者不能叫做人民，私人跨國企業、私人財閥等也都不能叫做人民。與這些國家相比，在政府與人民中間完全沒有其他非人民性質的私人集團、私人勢力、私人階層的“平民化”國家，只有中國。

感謝網友們的質疑和提問，建設性對話的價值，正在於推進問題的討論。

2012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