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國際共管互聯網？除非美國消失
2012年12月，大約150個國家和地區聚集在阿聯酋的Dubai，就國際電信聯盟管理國際網絡空間的條約進行了多邊會談。12月13日，美國代表團團長Terry Kramer在會上明確表示，美國不會同意簽署一份改變互聯網管理結構的新條約。
同日，Kramer在美國國務院的新聞發佈會上全面闡述了美國拒絕簽署的五點理由：第一，美國拒絕簽署任何可用於規範網絡服務供應商、政府或者私人公司的條約；第二，美國拒絕對包括垃圾郵件在內的網絡信息流動做出限制，因為那會損害言論自由；第三，拒絕承認國際電信聯盟在保障網絡安全方面有積極作用；第四，對互聯網的治理必須在現行ICANN所謂多重利益相關方的框架內依法進行；第五，國際電信聯盟峯會無權就互聯網做出決議。
如果讀者是一個剛剛來到地球的外星人，對地球、互聯網、美國、國際電信聯盟等等術語沒有絲毫概念，僅僅看了這篇充分展現個人風採的演説，毫無疑問的會被公共外交的魔術子彈擊中，認定至少美國近似一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活雷鋒，誓死捍衞着某個叫做互聯網的東西，免受某個叫做ITU的組織的邪惡控制。基本上就是美劇超人英雄的大綱了。如果讀者是個地球人，而且非常不巧的又知道使用名為互聯網的東西來進行“搜索”，呃，這個事情就比較複雜了，因為他會找到名為“谷歌透明度”報告的東西，並且看到如下的數據：
表格中的用户數據要求和用户賬號要求，都是指谷歌公司收到的來自主權國家政府要求披露擁有谷歌賬號或服務的用户數據，以及對特定賬號相關信息的披露要求；谷歌的透明度報告中還特別指出，來自美國政府的要求並不侷限於美國政府，還包括了那些由美國政府簽發、但其實是代表其他國家政府的數據披露要求，這些國家通常與美國有司法協助條約或者其他的外交協作機制安排。在谷歌用户數據要求的滿足程度排名榜單上，以2012年1-6月來説，前20位的國家和地區，依次是美國、日本、丹麥、巴西、荷蘭、挪威、新加坡、瑞士、比利時、澳大利亞、印度、英國、中國台灣、以色列、西班牙、智利、墨西哥、法國、德國、阿根廷。
谷歌公司披露的透明度數據，足以揭露Kramer團長五點訴求背後那隱藏不説但已經成為現實的一點：互聯網是美國的，必須只能也只可以讓美國政府保持對互聯網的絕對控制，才是唯一美國可以接受的方案；嗯，稍微擴大一些吧，凡是被華盛頓認定的與美國持相同意識形態或者具有共同國家利益的國家，都可以被包括在內。這就是在國際電信聯盟2012年峯會上那55個拒絕簽字的國家的構成。他們不是認為互聯網不需要管理；而是已經在沒人注意到的情況下悄悄地把互聯網當成了自己的後花園。因此，美國的拒絕，不是專門利互聯網的活雷鋒，而是將互聯網當作美國及其盟友禁臠的公開宣言。
互聯網對美國及其盟友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這種戰略價值之一，就是互聯網可以作為一種具有戰略效用的廉價外交工具，讓整體經濟實力持續衰落的美國用廉價的方式，來護持已經建立的霸權。這種護持作用，可以通過美國政要及其負責公共外交的相關官員在新媒體上的言論內容詞頻統計分析分析初見端倪。
圖1
圖1為2010年11月到2012年12月間，美國國務院政策設計辦公室21世紀治國方略項目負責人羅斯（Alec Ross）推特賬户發佈的2770條推文的主題詞分析。[ 使用定性分析軟件Nvivo 10，運用該軟件的抓取功能NCapture自動在訪問其推特賬號時進行抓取，然後使用內置的標籤分析（Hashtag）功能，以該用户發佈微博時設置的話題進行分類統計。]結果顯示，其最經常使用的前八個主題分別是“netfreedom”、“gov20”、“secclinton”、“egypt”、“Syria”、“Jan25”、“Libya”以及“Tunisia”，其談及埃及、敍利亞、1月25日埃及遊行、利比亞、突尼斯的時間，與這些國家發生政治動盪的時間基本吻合。
圖2
圖2顯示的是推文內容使用的詞語頻率與不同賬號間的聚類分析，運用定性分析軟件Nvivio的聚類分析功能所得。其中包含了來自5個賬號的全部推文，分別是美國總統奧巴馬、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英國首相卡梅倫、美國國務院政策設計辦公室21世紀治國方略項目負責人羅斯以及非政府組織全球之聲創始人麥康瑞，統計分析顯示，奧巴馬、羅斯、麥康瑞所發推文的相關性超過了與內塔尼亞胡、卡梅倫，形成了圖2所示的藍色三角，具體的皮爾遜相關係數如下圖3所示：
圖3
麥康瑞與羅斯的皮爾遜相關係數為0.78，與奧巴馬的皮爾遜相關係數為0.76，奧巴馬與羅斯的皮爾遜相關係數為0.70，屬於典型的強相關；麥康瑞、羅斯、奧巴馬與內塔尼亞胡、卡梅倫的相關係數在0.5到0.6之間，屬於中等程度相關。美國某個智庫在分析其他國家網絡空間言論時，曾經做過類似的判斷：凡是兩個表面上獨立的賬號其內容相關係數超過0.7或者0.8的，可以看作是一個賬號；或者説，這兩個表面上獨立的賬號可能是一個團隊進行運營的；亦或者説，運營這兩個賬號的主體在線下保持着密切的溝通和交流。看懂了麼？
同樣的，美國代表團長特別強調不應該通過國際公約去規範網絡服務供應商、政府和私人公司的行為，也是有所本的：阿拉伯之春發展到埃及推翻穆巴拉克時期，私人公司、互聯網搜索巨頭谷歌公司直接槓上了埃及政府的網絡管理政策，通過開發名為“VoicetoTwitter”的服務，即允許用户能夠通過撥打特定的固定電話，而無需接入互聯網，就可以用語音留言的方式，發送推特。這項服務是在2011年埃及政府切斷互聯網以試圖控制跨國活動分子在埃及境內活動之後不到48小時，谷歌公司專門為埃及開發的。這要是有個國際條約來管着，谷歌不就非法了麼？這種不符合美國國家利益的行為怎麼能夠變成條約呢？
當然，記性不那麼具有選擇性的人大概也會記得某個叫做“阿桑奇”的網民，某個叫做“維基揭秘”的組織，以及某個叫做“匿名”的黑客團體。這三個惡棍的共同罪行就是槓上了美國政府，於是他們就各種莫名的被修理。這種修理，根據希拉裏克林頓國務卿第二次互聯網自由演説的內容，也是“互聯網自由”的體現；做個不倫不類的類比，大概很有點專制君主時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意思，這同樣踢爆了美國強調政府行為不受國際條約限制背後的含義：美國必須保留在互聯網空間採取雙重標準的行動自由。
至於説法律以及實際的監控行動，去美國國內搜索下類似美國民權在線這樣的非政府組織對美國國家安全局、中央情報局、聯邦調查局等機構濫用互聯網技術侵害個人隱私的各種控訴就知道了。當然，這些材料都是公開的，默默地存在於網絡空間，至於能否被注意到，就看網絡用户在多大程度上被華盛頓的巧實力給規訓了。至於提供外包服務的私人供應商，就更不能碰。在“聲望管理”（Reputation Management）的名義下，美國政府形成了完整的外包流程，在巴林、敍利亞等地設置了相應的諮詢公司，為人權活動分子、非政府組織甚至在某些時候為其所支持的政府，提供如何在網絡空間引導輿論的“外包服務”。
就上述這些材料來看，人們有理由相信，此次WCIT上爆發的爭執，及其結果，揭示了全球網絡空間這樣一個現實：首先，網絡空間處於美國及其盟友的控制之下；其次，這種控制通過技術優勢、公私合作、國際機制以及觀念塑造等四條路徑加以實現；第三，其他主權國家開始嘗試挑戰這種控制，但效果相當有限；第四，美國在爭奪這些護持霸權關鍵工具的問題領域不會輕易做出讓步。圍繞網絡空間主導權的爭奪，經過此次峯會，正式在媒體和公眾面前，掀起了自己的面紗，這種主導權的爭奪，將構成見證新一輪大國興衰的重要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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