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切爾的繼承人在亞洲”-鍾雪萍
4月8號撒切爾去世後，有人感慨，有人歡喜。後者帶來強烈反差，讓這位因患“老年失智”而退出公眾視野多年的“鐵娘子”身後事不再光鮮，同時也重新成為世界媒體的熱議話題：如何看待這位英國歷史上唯一的女首相？如何看待她所代表的“新自由”資本主義？里根撒切爾主義當下最積極的繼承者是誰？在哪？等等。
要是放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撒切爾的去世可能會是：她所代表的“新自由主義”主流勢力，會相比危機之後的今天，無所顧忌地表現出他們的傷心，也會無所保留地大肆讚美她。可惜“鐵娘子”走不逢時。
2013年4月，人們通過網絡看到的，是部分英國民眾、北愛爾蘭民眾等，走向街頭歡呼慶祝她的死亡。但是，與八十年代初，撒切爾派出大量警力與罷工礦工的衝突相比，與其全面私有化政策帶來的資本全面戰勝並掌控勞動這樣的結構性變化相比，與這一變化帶來的一系列後果相比，這些發泄性的歡呼至多也只能留於發泄。而聰明的主流勢力不做過度傷心狀，是識時務之舉，因為他們知道不能得了好處還賣乖，弄不好讓發泄的力量轉變成政治力量才是真麻煩。
撒切爾夫人葬禮上，反對派的標語
前兩天美國公眾電視台PBS新聞節目，邀請兩位新聞工作者討論撒切爾。二者代表不同觀點。一位讚賞她，認為她的全面私有化政策改變了英國經濟。另一位指出她的政策造成大量工人失業，帶來貧富懸殊，使當下的資本主義，即使在西方也是繁榮的表面與大量的貧困共存，等等。當被問到，如今撒切爾政策的繼承人是誰時，兩位卻意見一致：在亞洲。讚賞者加註，説：西方目前陷入了里根撒切爾主義帶來的困境，很難想象有人會公開推崇她所推行的政策，但是在亞洲，仍有市場！
這話真不假。單説從八十年代至今，國內主流媒體一直“鐵娘子”“鐵娘子”地叫着，從不批評，讓平民百姓聽着是一種讚美：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女子。這幾天，單是跟家人聊上幾句，就能體會到在國內主流媒體中成長的中國百姓，會對英國民眾歡呼“老巫婆死了”深感不解。當然，百姓們善良，如果提些醒，他們也許不會成為“全面私有化”和“將貧富懸殊進行到底”之撒切爾主義繼承人的羣眾基礎。
因為上課需要，這學期佈置學生看趙月枝2008年出版的Communication in China 一書。其中的第六章討論2004-06年郎鹹平引發的關於國企私有化的爭論。10年後的今天，回顧這段歷史，我們看到撒切爾在亞洲的繼承人當年就頗為活躍的身影。當年“國企改革”的推動者中，不少是不知何時冒出的所謂“經濟學家”，分別佔領學界和政界，為以“國退民進”之名行私有化之實的“轉型”搖旗吶喊。他們的精神領袖之一就是來自英國的“鐵娘子”。10年後的今天，又一輪打着“深化改革”旗號的“國退民進”呼聲，從各類媒體和媒體組織的所謂論壇上發出。表面上，這個深化的對象是僅存的“國企”和它們的壟斷，但本質上是進一步右轉，要把撒切爾30多年前在英國強行推進的全面私有化的新自由主義，進行到底。
我的學生中，不少人每每提到中國總是隨口帶着貶義地説“共產主義中國”（communist China）。這種習慣當然來自媒體。沒有自信的人會急忙解釋：我們中國現在可資本主義了！還以為這麼一説別人就會改口，全不知，美國主流精英是孔夫子的好學生，知道“正名”可以反過來做，即，先通過他們對你的“命名”説得你不自信，然後讓你為了“正名”而走得更遠。這也就是緣何，學生對赤裸裸的“新自由主義”在中國大有市場感到不可理解，不可思議：你們不是共產主義中國嗎？
前兩天觀察者網發表的陳平先生對“媒體經濟學家”的批評，進一步印證多年前形成的這一羣體，在這些年官媒產學和資本力量的“強強聯合”過程中，毫無懸念地以繼承撒切爾為己任。德斯蒙先生討論關於“民”和“私”的文章，也説得很到位：“國退民進”中的“民”跟人民不是一回事。10年前的“國企改革”説明了這一點，三十多年前撒切爾的全面私有化説明了這一點。西方的觀察者們也完全清楚這一點，他們因此而指認撒切爾的繼承人在亞洲。
説來也巧，4月8號之前，碰到一位國內來訪的學者。聊天中問其對國內當下時局的判斷。學者信心十足地説，中國經過了“原始積累”階段，要進一步與國際接軌，就應該進入“托拉斯”的階段；中國目前經濟發展最大的障礙是國有企業，應該打破國企壟斷，建立“托拉斯”，大力支持私企，發展“信用”，這樣才能深化改革，發展真正的資本主義。問及房地產是否有泡沫，回答是不可能，因為有“剛性需求”。這位學者不研究經濟，但跟國內很多“關心國家大事”的人們一樣，在多年“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的教育下，毫無懸念地接受了，私人的，市場的，就是合理的，就是透明的。在這樣的説教下，挺好的人卻有意無意中成為撒切爾繼承人的“羣眾基礎”。
只有對一個國家及其人民不懷好意的人們，才會在明明看到以撒切爾為代表的“新自由”資本主義造成極大的貧富懸殊，給勞動者帶來極大的不平等的事實下，仍然為“新自由主義”政策搖旗吶喊，仍然敦促他們的代理人加大宣傳，為達到全面私有化而給那個社會的百姓下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