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星東莞案律師:冀中星遭毆致殘案 證據有利反敗訴
首都機場爆炸案後續報道:7月20日18點,來自山東菏澤、曾在東莞務工的的殘疾上訪者冀中星因散發上訪傳單遇阻,在北京首都機場T3航站樓B口引燃隨身攜帶的自制爆炸裝置,導致自己左臂受傷。這一事件發生後,冀中星疑似遭東莞當地治安員毆打致殘的遭遇和他將近10年的上訪經歷逐漸進入公眾視野。據《中國青年報》今日報道,曾在冀中星致殘案中為冀擔任辯護律師的許名勇向媒體透露,冀中星疑似遭東莞新塘村治安隊隊員毆打致殘一案中,證據明顯對冀中星有利,因為“醫院醫療記錄顯示冀中星被送至醫院時遍體鱗傷,這明顯不可能是簡單摔一下就能摔出來的”,且有現場唯一證人作證證明冀當時確實遭到毆打。然而冀中星最終敗訴,這迫使他走上了進京上訪之路。

7月20日北京首都機場,冀中星引燃自制爆炸物的瞬間

7月21日凌晨,引爆自製炸彈後的冀中星在送醫途中
遭治安員毆打 因缺少證據敗訴
2005年6月28日是冀中星一生中的拐點。
冀中星,山東荷澤市鄄城縣富春鄉大冀莊村人,小學文化。1999年,20歲的冀中星離開山東到廣東東莞打工,那時,他攢錢為自己買了一輛摩托車,開“摩的”拉客貼補生活。他沒想到的是,這輛摩托車為他命運轉折埋下伏筆。
按照冀中星事後在一篇博文中所述,2005年6月28日凌晨2點,他在騎摩托拉一名叫龔濤的乘客去東莞市厚街鎮新塘村的路上,遇到警察巡邏查車。冀中星沒有停車,被警車追到了新塘治安隊。在治安隊門前,冀中星遭到治安隊七八名治安員的毆打。
冀中星稱,自己第二天甦醒時發現已經身在醫院,身體已經沒法活動。醫院診斷證實,這次毆打造成他“腰1椎體暴裂性骨折導致完全性癱瘓,以後將完全喪失勞動能力”。
這是冀中星對事發情況的描述。然而這一描述最終並沒有得到法院方面的支持,原因是,缺少證據。據《南方都市報》披露,冀中星最初的代理律師薛朝輝一開始曾希望提起刑事訴訟,但厚街警方堅持認為冀中星是在拒絕查車的情況下不慎摔倒,導致癱瘓,只願以交通肇事立案。
此後,冀中星只能提起民事訴訟。2007年1月31日,冀中星正式向原東莞市人民法院(東莞市當時唯一的基層法院——記者注)提起了民事訴訟,要求新塘村委會賠償其人身損害賠償金人民幣338266.99元。
此間,由於代理律師薛朝輝考上廣東中山市公務員,該案由其同事許名勇接手。
許名勇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民事訴訟庭審時,他申請了乘客龔濤出庭,龔濤也願意作證證明治安員毆打了冀中星。但2007年7月26日,原東莞市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冀中星敗訴。冀中星不服,提出上訴。2008年1月31日,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維持原判。
許名勇説:“法院最後認定説雖然有殘疾,但是證據不足,兩級法院認定的是這個結果,我們也不好説事實真相到底是什麼。”
但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認為,從法律角度講,訴訟的證據明顯對冀中星有利,事件的唯一證人龔濤還特地出庭作證。在法庭上,龔濤稱冀中星確曾在被警車追趕時摔倒,不過並未摔傷,“冀中星的受傷完全是在摔倒後被趕來堵截的身穿灰色制服的新塘治安隊員用鋼管、鋼筋暴力毆打所致。”此外,厚街醫院醫療記錄顯示冀中星被送至醫院時遍體鱗傷,這明顯不可能是簡單摔一下就能摔出來的。
2013年7月21日下午5時,爆炸後一天,東莞市委宣傳部作出了一個簡短的説明。在説明中,東莞市委宣傳部仍然強調,“因整個案件過程沒有其他路人及羣眾圍觀,至今仍沒有證據證明治安隊員毆打冀中星、龔濤的情況,故該案仍在調查中,如若查實,將依法處置”。
許名勇説,二審後冀中星一家有些失望,向他要走了所有的判決書和相關司法材料,之後,雙方再沒有聯繫過。
媒體“伸冤”之路 報道卻無人關注
在司法途徑之外,冀中星還試圖通過媒體給自己“伸冤”,他們找到的人是當時一家媒體駐河南記者站的吳賢德。
吳賢德是通過同行介紹與冀中星一家產生交集的。2006年5月28日,他與實習生從鄭州轉了好幾趟車來到山東菏澤。後來,冀大榮開拖拉機接他們進村。
“憑我的感覺,冀中星家是村裏比較窮的。”吳賢德説,冀中星家的房是用破爛的灰磚砌起的牆,“沒有院子,是平房,才四間屋子。”他回憶,整個村子都很窮,都是矮小的房子,道路上也都是草。
冀大榮把吳賢德請到了自己的卧室,房間裏比較突出的擺設就是一張破木桌。冀中星奶奶的房間有一張牀,冀中星躺在奶奶隔壁的房間。那間屋子大約十來平方米,冀中星的牀是用幾塊木板臨時壘成的,中間挖了一個洞,上面放了一塊海綿。“當時,冀中星生活已經不能自理。父母種地,他由奶奶照顧。”吳賢德説,奶奶抱怨禍不單行,因為冀中星的叔叔在前一年去世了。
最後一間屋子是廚房。廚房內沒有電飯煲等電器,做飯要靠燒麥秸。吳德賢看到一個小籃子,裏面放滿了饅頭,“我們蒸饅頭一般當天吃,他們家蒸了要吃好幾天。”
吳德賢回憶,四間屋子中沒有什麼電器,連電視機、電風扇也沒有。在那個夏天,奶奶不停地給冀中星扇扇子。
吳賢德沒法忘記第一次見到冀中星的場景。“他大小便沒法自理,只能光着身子。周圍有排泄物,有些臭,夏天蒼蠅飛來飛去,他只好又蓋了一條白色的被單。”吳賢德説,房間實在太小,他只能站在門口用相機拍了照片,還使用了閃光燈。

2006年5月,冀中星向前來了解情況的吳賢德展示傷情
由於家中沒有客房,當晚9點左右,冀大榮又開着拖拉機把吳賢德一行送回鎮上。第二天,冀中星的哥哥冀中吉也從東莞趕到家裏,帶來了律師整理的一堆材料。“冀中吉是一邊哭一邊給我講事情的。”
吳賢德在材料中寫道,冀中吉説:“接到弟弟被打成重傷住院的消息後,我和家人及時趕到了廣東,可是由於我們是農民,家裏窮又無錢,我們找誰,誰都不願管,更讓我們生氣的是,我們找到打我弟弟的新塘治安隊,治安隊卻反咬一口,説我弟弟是被流氓地痞打的,當時要不是他們發現,把我弟弟及時送到醫院搶救,連命都沒了……我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應,有冤無處伸情況下,只得含淚把我弟弟從東莞接回山東,為我弟弟前往廣東處理事故、住院治療,老家所有親戚錢都借了,現在弟弟下身潰爛、癱瘓不説,還欠了10多萬元外債。”
讓吳賢德印象深刻的是,冀中星的母親當時執意讓冀大榮到鎮上請他們吃頓飯,“因為她擔心家裏的饅頭、鹹菜不合口味。”最後,吳賢德還是搶着付了錢。
拿到材料後,吳賢德連夜返回鄭州。當他聯繫冀中星的律師時,對方表示正在向東莞市有關方面請求調查取證,幫助冀中吉維權。
6月2日,吳賢德在博客上發出了《山東鄄城農民工慘遭廣東東莞“惡治安”員毆打終生殘廢》的文章。這篇文章同時還被他投往全國各大網站。直到今天,吳賢德仍然保存着當時為冀中星拍攝的照片。
不過,這些圖文大多石沉大海。“同行和冀中星的家人都安慰我,你也算盡力了,不怨你。”吳賢德説,他仍然很寒心,因為當時連事發地的媒體也沒有回應這篇文章。
被迫走上上訪之路
在司法與媒體途徑維權受阻後,上訪成為冀中星家最後的手段,但這一次去北京上訪,冀中星的家人並不知情。實際上,直到當天晚上接到媒體的採訪電話,遠在內蒙古一家酒店打零工的冀中吉才知道弟弟冀中星又去了北京,而且出事了。冀中吉趕忙給家中的父親打電話,父親告訴他,昨天起來,“發現桌子上留了個條子,人不見了”。
冀中吉説:“我立馬愣住了,不相信這是自己親弟弟乾的”。他坐在馬路上接了一夜的電話。儘管疲態盡現,他依然大聲堅稱弟弟“是沒有辦法被逼到這一步的”。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就想這事情咋解決,咋辦呢?他身體怎麼樣了?我要不要去北京呢,讓去嗎?”
冀中吉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2008年奧運會期間,為了怕弟弟鬧事,當地政府曾把輪椅收了,像看犯人一樣看在家裏。他回憶,此前弟弟也曾去北京上訪,之後被村裏人領了回來,東莞方面因此給了家裏10萬元的“救助”。
冀中吉告訴記者,自己不識字,當時東莞來人説要給8萬元救助,一開始他們家不願意,對方就表示可以再給兩萬元,給了之後讓簽字,“我不認識字,我弟弟還是誰籤的,簽完字以後,立馬改變態度,説你們簽了字以後就不要鬧事了。”
這上訪所得的10萬元並沒有改變冀中星一家的生活狀態——大部分錢都用來還此前欠下的醫藥費了,剩餘的一部分被拿來買了一台電腦給冀中星消磨時間。
冀中吉比弟弟大兩歲,但他已經很久沒有跟弟弟有過深入的交流,他想不明白弟弟怎麼去的北京。畢竟,自從弟弟癱瘓後,冀中吉就成了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父親、弟弟、妻子還有兩個孩子都需要冀中吉養活,外出打工掙錢才是這個中年男人生活中最優先的考量。
在哥哥的印象裏,出事後的冀中星整天都悶在家裏躺着,偶爾家人會把他抱上輪椅轉轉,不見有什麼朋友來找他,每天的時間都通過玩電腦遊戲和看電視來打發。
爆炸的那一刻,吳賢德還在出差回鄭州的火車上。隨後記者電話接二連三打來,直到他的手機耗盡了電量,“數不清有多少記者,全國各地的都有。”當他到家打開電腦,已有50多人申請加他QQ好友,大部分都是記者。
“當年,如果至少有一家媒體關注……”吳賢德有些遺憾,形成對比的是,2006年他把冀中星的遭遇發往各個網站,卻沒有一家媒體報道,有的文章還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