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峯:監管餘額寶不能用舊思維
創新究竟在哪兒
此前一直處於輿論風暴眼中的餘額寶在近日的兩會中再次備受關注。大概這是近年中國金融領域中最知名和最具創新性的產品之一,儘管在外國成熟市場上早就出現過類似產品,但移植的如此成功本身也證明了支付寶公司的眼光與手腕。即使最嚴厲批評“餘額寶”,要求對其直接予以取締的強硬如CCTV證券頻道總編鈕文新者,其實也不否認餘額寶具有創新性,雖然他使用了“寄生蟲”“吸血鬼”之類激烈的貶義詞,來表示其認為這種“創新性”的後果主要是負面的。而央行等監管機構的高級負責人近日更明確表示,不會叫停這類產品,主要理由就是要鼓勵金融創新。
眾所周知,用户投入餘額寶的錢其實是購買了天弘貨幣基金,其它類似“互聯網金融產品”的情況也基本雷同,用户實際都是通過這些第三方支付公司引介,而購買了開放式貨幣基金的理財產品。可開放式貨幣基金早就不是什麼新東西,實際上任何人到國內任何一家銀行詢問理財服務,幾乎在任何時候都能找到類似的基金產品。既然賣的產品根本不新鮮,那“餘額寶”又“新”在哪裏呢?
以筆者看來,餘額寶的最大創新之處是兩點。其一,它的“一元錢”投資起步線,與原有基金類理財產品幾乎至少萬元起步,高息產品普遍要求五萬元或更高的投資門檻相比,極度的“平易近人”,徹底顛覆了原有理財服務市場對顧客羣的劃分與對待方式。其二,將網絡支付手段變成了銷售平台,成功地開闢了委託銀行銷售之外,又一條能直接向大眾推銷金融產品的通道,甚至普及和便利程度比前者有過之而不及。
而這二者相結合,更發揮了1+1>2的化合作用,將數以千萬計普通人家的小額閒散資金與金融理財服務間原有的隔閡一舉打通,其它諸如T+0的購買和贖回方式,以及免除手續費等促銷措施,在“餘額寶們”迅速的驚人成功中,所起的作用大概都只能算是錦上添花了。

以餘額寶為代表的新型互聯網金融模式和產品的出現,正好充當了攪動市場的鯰魚
不合法的餘額寶?
不過成功通常也總是會伴隨着一些麻煩,尤其是迅速而巨大的成功,麻煩往往也會來的更多更快。不僅如鈕文新先生等人猛烈抨擊其必定會禍國殃民,呼籲立即取締,而且據聞在監管機構內也有意見認為,“餘額寶們”跨越了其執有的第三方支付牌照的業務範疇,其行為屬於非法集資的一個變種。這更是要在根本上剝奪“餘額寶”的合法性了。
不過,以筆者看來,如果説隨着餘額寶規模和影響力的急劇壯大,對其加強監管,從嚴掌握,以防範金融風險、保證公平競爭還是完全合理的要求。以上這種隨便找個“越界”的理由,就主張將其徹底關張的意見,就有些“創造性解釋法律”的感覺了。
目前為止,餘額寶本身其實只是代為銷售和贖回貨幣基金,這也是國內基金產品銷售和贖回的基本模式,《證券投資基金法》中明確規定基金募集可以交由證券監督管理機構(即證監會)確認資格的機構代理。而作為監管部門的有關人員不應該不知道,在2012年證監會頒發了基金第三方支付牌照。根據《證券投資基金銷售管理辦法》,執有這種牌照者應與銀行、證券公司等一樣,同樣擁有代為銷售和贖回基金類產品的權利,而支付寶公司正是首批牌照的取得者之一。法律許可是清清楚楚的。
實際上簡單反問就可以發現荒謬之處:如果代售與贖回基金即是“非法集資”,那基金第三方支持牌照到底又是派什麼用處的呢?難道證監會兩年多來竟然一直在知法犯法——發放了一大批允許“非法集資”的許可證——而包括國務院、央行、兩院等其它機構也全都沒有發現這一重大疏失?坦率地説,這種用關閉餘額寶來化解“風險”的意見,不僅在法律解釋上極其彆扭、強擰,還讓人覺得我們的有關監管機構裏,至今有人對於遇到管理新難題的思路仍然只有:關掉變化,退回去就不存在問題了。
餘額寶不利於實體經濟?
之前提到餘額寶的二大創新——不存在資金門檻、將每個網絡支付端變成銷售網點,正是這二項創新的結合創造了餘額寶的輝煌。不過,大概正由於不過半年就募集資金超過4000億元太過於耀眼,才會引來鈕文新先生猛烈批評:餘額寶先用“小恩小惠”(更高利息)將老百姓的銀行存款吸走,再通過轉貸給銀行謀取暴利,從而導致了銀行貸款利率上漲,推高了全社會的經濟成本。後果從中國實業經濟衰退,到普通人加不了薪、找不到工作等等,都很是嚇人。
雖然如此公開激烈批評餘額寶的人不多,但鈕先生絕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儘管他對央行等金融監管機構同樣猛烈開炮,斥之為“腦殘”,但如上所述,監管機構內部也傳出了部分要尋找理由封殺餘額寶的意見,這證明和鈕先生持有相同或類似觀點的人士,在政府內部同樣存在。而央行不久前發佈的《2014年1月金融統計數據報告》顯示,1月份境內銀行系統的人民幣存款比上月大幅減少了9402億元,似乎給了他們充足的證據。
但是如果更仔細分析,餘額寶累積了大半年,總規模在2月份才突破了4000億元,即使加上另外幾個同類互聯網金融產品,如現金寶活期寶等,還是沒法補上1月份9000多億元的大凹陷。而且看報告中羅列的分項數據,1月住户存款其實是大幅增加了1.81萬億元,導致人民幣存款大幅減少的主因是非金融企業存款減少2.44萬億元。這就更沒法直接把存款下降的責任歸結於“餘額寶們”挖牆角上了。實際上,春節因素似乎更説得通些。
鈕文新也承認,現在的銀行們,不管是外資還是內資,大都有“嫌貧愛富”的傾向。但指責餘額寶只熱衷於吸收閒散資金,同樣沒能為草根羣眾提供質優價廉的銀行服務。以錢炒錢,最終還是讓“有錢人”更受益。因此,關了不可惜!
對此,筆者確實不敢苟同。首先,不管是支付寶公司還是它的母公司集團,都沒有銀行執照,它們如果提供銀行服務,那是違法的。好比你不能指責藥劑師不開堂問脈、懸壺濟世,就是醫德淪喪、唯利是圖。
另外,餘額寶這類互聯網金融產品目前的特性,決定了它最適合的對象就是普通家庭的閒散資金和小額存款,而對富裕家庭的意義反而不大。換句話説,主要服務於草根。對理財產品有所興趣、有所瞭解的人對這點應該都是清楚的。要知道餘額寶之所以迅速吸引了巨量資金,原因就是它——確切地説是天弘貨幣基金——運作以來(年化)收益率高達6%甚至更高,比銀行活期存款利率,或者短期定存都要高得多。而這種收益率的理財產品,以往不是沒有,相反其實很不少,但是幾乎都要求顧客必須一次性投資數萬元甚至數十萬元,才能取得入內的門檻,讓多數人只能望而興嘆。
顯然,“餘額寶”的誕生,打破了原來金融零售市場上,實際把高息理財產品主要保留給了“有錢人”,而讓一般收入家庭只能在高風險的股市類投資和低收益的銀行定活期儲蓄之間作一選擇的狀況。這對普通草根民眾是有利還是無利,不是憑口舌之利就能混淆是非的。
當然,餘額寶對閒散小額資金的吸聚作用肯定會在一定程度上挖了銀行既得利益的牆角,從理論上説如果規模大到一定程度,也確實可能推高市場利率,從而間接推動全社會經濟成本的上漲,不利於實體經濟。但是,請注意,要實際產生有意義的負面影響,必須有一個由量變積累到質變的過程。但在這一積累過程發生的同時,餘額寶用户獲益帶來的正面影響也在積累,最後對整體經濟,包括實體經濟的利弊影響絕非如紐文新説的那麼簡單。
例如中國汽車市場近年來急劇增長,社會保有車輛數目暴漲,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推高了油價,而眾所周知,油價的抬高對實體經濟是不利的。但是難道由此能得出結論,汽車市場越發展對實體經濟越不利?這當然是荒謬的。同樣道理,餘額寶對整體經濟的影響絕不應該那麼輕易、武斷的就下結論。
風險與前景並存
其實,餘額寶最大的“罪狀”各人都心知肚明。它的出現直接挖到了國內銀行最重要的利潤來源——存貨款利差。根據復星集團董事長郭廣昌的大致推算,餘額寶等互聯網金融產品挖走了銀行約250億元的利潤,而且這部分利潤原來最穩定、最不費力氣的。對此,銀行如果能高興起來才怪。所以在要求國家大力加強對互聯網金融監管力度的聲音中,銀行業毫不奇怪的佔了最大分貝。而最近的消息,工商銀行等三家國有大銀行並沒有和阿里談攏餘額寶協議存款,對餘額寶等產品的實際態度一目瞭然。
同時,隨着餘額寶滾雪球般的壯大,它們帶來的潛在風險也毋庸諱言的迅速擴大。從邏輯上推理,為了獲取高收益率,天弘基金很可能採取了較為激進的資金配置策略,而它的超級規模讓它已經有些大的不能出事了。互聯網金融一方面還缺少規則,另一方面又對各種變數極為敏感,在這其中隱含的風險可謂在餘額寶上初露端倪。所以,越多越多人都預測,監管機構很快就會出台以提高資本充足率和風險準備金率為核心的措拖,強化互聯網金融產品對風險的抵禦能力。
確實,互聯網金融在中國是塊全新的天地,應該怎麼做才能既不傷害它的活力,又不至於讓風險在暗中積累,直至有一天突然爆發,過去完全沒有經驗,只能摸着石頭過河。而對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從無到有的吸聚幾千億資金的新事物,監管機構不感到風險壓力,不去加強監管,那是對國家金融命脈的不負責任。中國如果不是一直這麼在金融領域小心翼翼,一天、一處都不敢鬆懈疏漏,國際金融炒家們也不會數十年幾乎打遍了全球,卻始終找不到多少對中國下嘴的地方。
但是再有風險,也應該允許金融創新繼續適當向前走。中國世界第一的工業和貿易體形,不能永遠只配套着一個“大而不強”的金融系統,完成金融市場的基礎性改革,讓它能更好更有效率的發揮配置各種資源的作用,不試着踏出帶有風險的第一步、第二步,乃至更多,是永遠不可能完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説,以餘額寶為代表的新型互聯網金融模式和產品的出現,確實是恰逢時機,正好充當了攪動市場的鯰魚,從而得到了監管機構最大程度的包容與支持。不過下一步,如果吸納的資金繼續增加,如何保證餘額寶的收益率不快速大幅下降,確保用户對餘額寶的長期信心,避免誘發突然的大規模贖回潮?對於天弘基金,和剛將天弘基金正式收入旗下的阿里巴巴集團來説,無論前景還是挑戰,都還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