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遊：“核四”是台灣的照妖鏡
今年是台灣“七合一”選舉年，註定不會太平。反服貿的“太陽花學運”剛剛落幕，反核大戲立即開場。從昨天至今日凌晨，台灣爆發萬人反核遊行。短短几周內，馬英九面對遊行示威，再度“投降”，被迫宣佈核四全面停工，將難題留給公投。台灣政治連續劇只有潮起潮落，卻永無謝幕之時。
所謂核四，也就是第四（龍門）核能發電廠，位於新北市貢寮龍門附近，已幾乎完成修建工作。在核四立項之前，台灣已經有核一、核二、核三共三座核能發電廠在運行。眾所周知，台灣自然資源相對匱乏，七十年代又連續經歷兩次石油危機，1984年，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台灣卻依然很缺電，有鑑於此，台灣當局決定興建大功率的龍門核能發電廠。可萬萬沒想到，這座核電廠1980年開始規劃，1982年立項，可到了今天的2014年，電廠依然沒有蓋完。核四還成了讓台灣社會動盪不安的風暴眼。
核電相對於傳統能源，總的來説較為清潔，發電成本也比較低。但由於切爾諾貝利和福島的緣故，全世界大量民眾對核電有所疑慮，也很正常。
但在台灣，核能問題不是科學問題，不是環保問題，也不是地方問題，而成為一個全台問題，一個政治問題。而且情勢發展至此，核四問題，已經成為台灣一切矛盾的一個焦點。可以預料，核四問題不單會綿延整個2014年，甚至可能持續到2016年大選。
26日，反核民眾在台灣“總統府”前示威
核四問題的歷史
本來，核能發電的優勢劣勢，是很明顯的。核電總體清潔、便宜，但核電如果出事就可能造成嚴重後果。對核四支持與否，事關價值取向問題，有人更看重經濟發展，有人更擔心安全，都無可厚非。事情本應該在科學討論，民主決策的前提下尋求共識，可在台灣的“民主制度”下，一切都走了樣。
國民黨無論是否當政，一直力挺核四。因為台灣能源無法自給；自然條件也不足以支持大規模利用水電和風電；化石燃料價格不斷上漲造成火電成本節節升高；電力缺口越來越大；核電清潔、低碳，發電效率高，相對便宜，已有三座運行良好的核電廠的經驗。
民進黨當政時，也非常看重核四對台灣能源、經濟和就業的重要性。資深台灣媒體人董智森經常跑台電，長期關注核電建設，他説，核四蓋了99%，其中60%是民進黨當政的功勞。
可民進黨成了在野黨後，卻夥同部分民間人士，把核四問題當成撬動政局的槓桿，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讓核四問題綿延三十多年，造成了巨大的社會成本。可以説，核四問題，就是台灣的照妖鏡，形形色色的人，只要用核四一檢驗，原來的偽裝基本就不見了。董智森就曾質問，民進黨在位時，“台灣有反核人士嗎？”民進黨等還提出一句鏗鏘有力的口號，“我是人，我反核”。不知他們在位時，記不記得自己是反核的“人”呢？
民進黨甚至在還沒有誕生時，就已經盯上了核四。1984年核四立項後，遭到貢寮當地民眾的反對，而民進黨的前身——“黨外”勢力，糾結很多人支援抗議獲得。1986年，切爾諾貝利事件的發生和民進黨的成立，更讓核四的工程時斷時續，進度緩慢。
這些年，台灣經濟快速發展，用電缺口越來越大，偏偏台灣社會也逐漸“民主化”、民粹化，政府基於討好選民的需要，根本不敢漲電價。發電不增用電增，還不能漲價，這怎麼受得了呢？民進黨不斷煽動民粹，打悲情牌，還在“立法院”打架鬧事，霸佔主席台，阻撓核四預算。整個90年代，核四的預算在“立法院”一會進一會出，你贊成我否決。觀眾看着“公僕”們鬧得很爽，可大家忽略了，時間不等人，可之前立項時候籤的合同是不能不算數的，工期延宕也是要花錢的，台灣納税人的血汗錢，就在捍衞人民權益的高尚情操下不斷掉入無底洞。
幾經考慮，當時尚未完全陷入民粹政治的國民黨決定“挺身”捍衞政策，並且靠着1998年年底立委選舉的大勝，在“立法院”強行通過核四興建案，核四電廠的主體部分在耽誤了十幾年後，終於開工了。
這是問題的結束嗎？不是，這才是剛剛開始。
民進黨是怎麼“玩”核四的？
國民黨沒有想到，時隔一年，2000年，他們就因為黨內分裂，而拱手把政權交給了民進黨。
至少在2000年之前，民進黨反對核四的立場還是一貫的，“反核”作為一種政策主張和價值取向，在所謂“民主體制”下也無可厚非。陳水扁一上台，很多人就擔心核四問題恐怕要出亂子。
亂子果然很快就來了。
2000年10月27號，陳水扁擺出一副朝野合作共商國是的態度，邀請國民黨主席連戰到“總統府”溝通核四問題，連戰告訴陳水扁，用電缺口很大，核四最好還是繼續蓋。陳水扁表示會尊重連戰的意見，會再考慮。
但連戰剛剛走出“總統府”，回到馬路對面的國民黨中央，就看見電視上，“行政院長”張俊雄奉陳水扁之命，宣佈核四停建。
這等於陳水扁打了連戰一巴掌，從此朝野互信徹底破裂，國民黨再也不相信民進黨的政治誠信，也拒絕和民進黨當局合作，某種程度説，民進黨執政八年政績如此糟糕，恐怕這件事就是根子。
陳水扁這麼蠻幹，當然造成嚴重的後果。撕毀合約，政府違背誠信，首先造成股市崩盤腰斬，外資紛紛撤離；然後在野黨發動“總統”罷免案，造成政局動盪。建造的廠商當然也要索取天價的賠償和違約金，一時間，台灣島上風聲鶴唳。
核四的安保不是沒有值得檢討的地方，核四的施工建設，不是沒有貪瀆浪費的可能。但這些問題，與上述後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陳水扁就像一個蠻幹而可笑的賭徒，幹到一半，發現闖了大禍，又縮回去了。小半年後的2001年2月13日，迫於朝野壓力，行政院長張俊雄宣佈核四復工。
核四繼續蓋，阿扁繼續混。但這一出鬧劇，造成股市從9000點跌到3000點，造成上千億新台幣的損失。由於停工近半年，有些核四相關廠商覺得你沒信譽不願意幹了，原有的設計和工程次序肯定也就沒有辦法繼續，還產生了許多違約糾紛。因此原定2006年7月完工的核四，到了2006年1月已經不可能完成。
根據當時的統計，全部241項“包工”中，僅完成109項，還有65項尚未發包。核四方面除支付30多億元直接損失給承包商外，工程重新發包耽誤工期的損失難以估計。雖然核四兩座機組分別在2003年六月和2004年七月運抵核四工地，但因土木工程汽機部分落後39.5個月，核反應堆部分落後36個月，因此機組仍無法完成安裝。光是更換最大承包商新亞就耽誤12個月工期，新加入的工程團隊經驗不足，每個工程又環環相扣，一個工程落後，其他很多工程跟着動彈不得。
耐人尋味的是，2006年擔任“行政院”正副院長的蘇貞昌和蔡英文，此時都力挺核四，強勢主導追加預算，蔡英文甚至當眾表示，“核四廠一定要蓋完！”
等到民進黨一下台，情況又變了，民進黨好像對自己執政時候説的話，做的事情都忘了。蘇貞昌、蔡英文開始大力反核。
在2011年，蔡英文在競選中提出“核四不商轉”的奇葩論調，她主張，核四廠還是要繼續蓋，還是要繼續花錢，還是要繼續施工，不過呢，蓋完了之後不要發電，不必運轉。這種論調由於荒唐過度，恐怕連民粹選票都難拉到，蔡英文也在2012年大選裏落選。
但民進黨和民間人士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利用核四搞鬥爭的機會，僅僅在2011年和2012年兩年，就因為核四發起了十幾起羣眾運動。
核四不能及時服役，造成台灣用電缺口越來越大，當政府實在扛不住巨大的虧損，決定電價要漲時，蔡英文和民進黨卻又跳出來痛罵馬英九不管人民死活，不準漲價。他們全然不顧，沒有核四，必然缺電的事實。
福島核災後，民進黨已經加碼，不是核四要不要的問題，連已經服役的核一、二、三都必須馬上除役。由於福島核災的影響和民進黨不斷恐嚇宣傳，台灣民間的反核聲音逐漸高漲。有鑑於此，2013年初，剛剛上台的“行政院長”江宜樺，決定用公投的方式，一勞永逸的解決核四問題。
核四公投
由於種種原因，國民黨雖然在“立法院”佔多數，但靠“議會”並無法解決核四，因此江宜樺決定訴諸公民投票，把核四問題付諸公投，一翻兩瞪眼，誰也沒話説，免得民進黨不斷鬧事，搞得政局動盪。
江宜樺甚至加碼錶示，核四問題是政府重大政策，如果公民投票否決了核四，那麼就説明政府政策得不到人民信任，他願意負責下台。可一貫主張核四公投的民進黨這時候卻偏偏反對了。
奧秘就在台灣的公投法。根據規定，公民投票有兩個50%原則，即必須一半以上選民出席投票，且一半選民贊成的情況下，才會有效。
而國民黨提出的公投題目是“你是否贊成核四停止興建不得運轉”，這裏面就有玄機了。贊成核四的人，是不會出來投票的，而台灣選民也就1700萬人左右，想要850萬人出來投票，是很有難度的事情。何況國民黨一貫支持核四，他只需要動員自己支持者不投票就行。
而國民黨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核四現在是在蓋的，那麼改變現狀，當然要用反面表述了，不然幹嘛公投。
這個公投如果執行，支持核四一方必然獲勝，因此民進黨堅決反對核四公投，為此，又拿出了他們的拿手好戲：在“立法院”霸佔主席台，夜宿議場，不許開會。目的就是不讓核四公投案通過。
前台北市副市長、前“立委”李永萍曾做客觀察者網，對台灣的公投法和核四公投有一番精到的闡釋與評論，筆者不再贅述，僅另摘錄兩段對答，供讀者一窺台灣政治面貌。
江宜樺提出核四公投後，民進黨“立法院”黨團總召柯建銘曾憤怒質問，認為“你提公投案是莊家出老千”。而江宜樺的回應更經典，他説柯建銘“賭輸了怪莊家是沒有賭品”。
就在4月18號，民進黨為了因應公投法，在痛罵了一番公投法後，提出了一個“核四公投特別條例”，意思是核四公投我們一定要幹，但公投門檻不遵守兩個50%的規定。
可是不要忘了，這個公投法，可也是民進黨執政時候的2003年通過的！
對此，江宜樺認為這個公投條例是兒戲，可是民進黨發言人張惇涵得意地回答：“公投不是你的主張嗎？結果現在呢？”
缺電的台灣，將只剩下“民主”
由於民進黨的持續杯葛，以及後來馬英九、王金平政爭的爆發，核四公投案現在還躺在“立法院”裏，沒有付諸實施。
但堅決反對公投的民進黨，在2014年的春天，又好像得了健忘症，開始全黨一致的主張公投。
原來，太陽花學運後，服貿基本已經被阻擊，民進黨果斷趁勝追擊，又利用核四繼續鬥爭國民黨，反正現在國民黨動輒得咎，不鬥白不鬥，至於去年反對今年贊成？誠信和臉皮，從來都不在某些政客的字典裏。
有民進黨聖人之稱的林義雄（關於林的能量與地位，也請參閲李永萍文章），甚至提前半個月預告，4月24日開始，他要去“立法院”門口絕食，目的就是為了核四，如果馬英九、江宜樺還不停建核四，他就要餓死。
聽起來很慷慨悲壯是不是？不過我們翻翻歷史，這一套2003年林義雄就玩過了，那時候他們創造了一個“接力絕食”的新品種，大體來説就是你先絕食一會，然後兄弟我來，你去吃吧。等我餓了，你遛食差不多了，你再回來。按照這個算法，每位親愛的讀者都能當“民主鬥士”，因為每天都在“絕食”幾小時！
民進黨把核四作為政治利益的提款機，不斷操弄核四問題，挑動社會對立，最終把核四問題變成台灣的死結。不管民進黨如今説的多麼好聽，歷史的記錄是無法改變的。民進黨在野時候激烈反核四，造成工期延宕，施工不順。民進黨執政前期胡搞，造成股市暴跌，當局信譽受損。民進黨執政後期力挺核四，大手筆追加預算。民進黨剛一下台就繼續反核四，不惜挑動民粹，製造動盪。民進黨去年反對核四公投，今年力挺核四公投。
當然，筆者儘管花了不少筆墨“吐槽”民進黨，但國民黨並非全無責任。面對台灣社會的“民粹化”，面對民進黨的無理取鬧，國民黨如歷史上一樣屢屢逃跑、投降，沒有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這或許更值得大陸讀者深思。
未來的台灣很可能進入缺電的“黑暗時代”，復興經濟、調和社會矛盾的難度將會更大。屆時，也許只有記錄着種種奇葩故事的“民主歷史”，以及在“立法院”和“凱道”上演的“民主肥皂劇”與台灣民眾晝夜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