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觀察者： 油田青年看大慶包分配製度-關哲

“包分配！”這個古老的詞語隨着大慶職工的抗議聲而來，喚起的是帶有“老國企”烙印的遙遠記憶——工人翻身當家做主的1949年；王進喜吼出“寧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1960年代；國企迷惘、喬廠長抖擻精神，全民一心要打破計劃經濟大鍋飯的1980年代，國企改制、職工下崗，在陣痛、錯誤、摸索中泥沙俱下的90年代……歷歷在目。

暮然回首，已是2014，全世界正在被一個看似不可能的問題驚擾——世行報告説中國今年GDP就要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這個世界變化太快，穿越感時時穿過我們。當我們面對油田職工“油田能不管自家孩子嗎？”的悲情反問時，彷彿又是一個穿越，一個只有中國人能理解的穿越。這是現實的故事嗎？好像既遙遠又逼近，既熟悉又陌生。

據網上傳聞，員工抗議的不一定就是不包分配，而是企業政策前後反覆，導致有些油田子弟既錯過報考學校出去闖一闖的機會，又不能包分配。但是媒體顯然都盯着最具有眼球的點：他們要求包分配。含義似乎不言而喻，市場經濟這麼多年了，國企人還想包分配，可見其舊思維根深蒂固。不過被媒體灌湯這麼多年，越來越有經驗的中國讀者都知道，事情永遠比報道要複雜。

4月9日，大慶油田職工聚集反對改變職工子女包分配製度。

新京報20日的報道中，一句“老子打下的江山，為什麼不能讓小輩來繼承？ ”引來了讀者的不滿和冷嘲熱諷。從多家網站蒐集到的5000多條評論中，“油田子女”與“既得利益”畫上了等號。毫無疑問，機會、財富、特權永遠真實存在，但從油田子弟看來，這些據説得來容易的“利益”五味雜陳。這裏，請讓我們保持旁觀者的冷靜聽聽他們的聲音。

油田子弟不吃苦？

收入高、工作清閒、生活穩定，這是我們想象中的“包分配”。但大慶網友@ghdashazi列出的清單卻展現出一個殘酷的現實：“1.在零下30度和零上30度的天，你是否願意隨時隨地待命幹活？2.可能你會經常不在家裏，在外面幹一個月的野外活。3.有可能你需要爬高等等。”——此情此景，竟好像進入了路內小説《少年巴比倫》中90年代的蘇州國有化工廠。

如此極端的工作環境，在不少網友的評論中得到了印證。@碧水清荷：“大慶油田當機修工，冬天半夜零下40多度的時候安排他們值班去維修採油機，搶修輸油管道，秋天颳大風的時候安排他們去爬鑽探架。”@劉青松：“再加上，每晚派2-3名員工看守油井！以防被盜！”

油田工作的艱苦不容置疑，但這些活兒真的是“油田子弟”在做嗎？網友@蘫銫理想自曝“我就是大慶的，油田子女進去了幹最輕的活，比如看看錶抄抄數據取個樣什麼的，那些髒活累活全都給外僱的臨時工幹。”@又見也描述了相似的經歷“從我認識的數個大慶子弟及聽説他們身邊其他人的工作情況來看，幾乎沒一個乾的這種活。”

此時，另一些油田一線工作者卻挺身佐證了與之不同的事實。網友@888以自己的親身經歷證明“這些是一般油田子弟都要乾的，人家要求包分配也包括這些，基層體驗是必須的。”在油田上工作了13年的正式工人@斌評論中寫滿艱辛：“冬天晚上頂着零下40℃寒風在那幹活。不誇張的説濕透的棉褲剛脱下就能立住！夏天頂着30幾度高温在那幹活在泥濘道路上抗一二百斤管子往井場送的時候，又有誰能體諒？”

油田子弟拿高薪？

**遠隔千里，不論艱苦與否，我們都無從查證。這些看似矛盾的評論，或許只能幫我們得出一個模糊的結論：油田苦，而且部分油田子弟在吃苦。**既然如此，大慶的職工為什麼還“想不開”要送子女走老路？

在周蓬安博文《恍若隔世！大慶油田子女還能包分配》中提出“高收入”是重要原因之一，作者引述中石油年報稱，“集團在冊正式職工544083人，臨時工319741人，薪酬一年共1164.22億元，人均年薪13.48萬元，這是包括臨時工在內的平均工資呢。”（感謝網友@douglaslwh 提供線索）

看似優厚的待遇，在多樣化分配方式下，真的能落實到每一位一線員工手中嗎？

2012年分配入油田的大學生@雲芷♥透露，每月工資在3500左右；純野外一線工人@斌證實“頭些年一個月才拿到1500。這幾年待遇好些了能拿3500。全算上一年能有7萬不錯了。”同在大慶鑽井前線的網友@皮卡撲斌收入更加微薄，“而我工作十幾年了，工資卻是每個月兩千多點大洋”。

網友@可可夫妻兩人都在大慶前線工作，“可我的薪酬是今年才能達到五萬，我愛人是前線工人，一年也休息不了幾天，累一身毛病，一年也賺不到八萬，説油田工人一年十幾萬的，那是領導吧，我還真沒看到身邊的同事朋友有賺這麼多的。”

為什麼願意回油田？

**在普通工人曬出的工資單中，最高不超過4500，最低的不到2000。**面對這樣的薪資，自稱油田子女的@亡魚是深海的疤選擇了離開，做了三年銷售的他“一個月也有一萬多！一天才8個小時！”但仍有不少大慶子弟選擇留下，他們圖什麼？

他們中的一些人説，是因為油田舒適的生活——華北油田的職工子女在博文中這樣寫到“我們的小區美麗整潔，設施齊全。我們有自己的學校和醫院。我們也不怕沒學上，因為永遠有‘渤海石油學院’接收我們……我們生病了不是父親或是母親花錢，是華油機關單位。我們回到家，生活簡單而平和。”

有些人説，因為想留在父母身邊——“學習不好考個三本找工作誰要？？離家近，在父母身邊，收入可觀。”“黑龍江的城市重工業居多，經濟也不發達。想在父母身邊照顧父母的，工作選擇不多。”

有人説，是“油田子女”的標籤讓他們舉步維艱——“我們放下自尊出門打工，卻被一一拒絕，理由很簡單、不能吃苦沒有經驗且幹不長。”

有人説，老一輩的思想禁錮了青年人的腳步——“躺在體制裏一生不愁確實是老一輩人的真實想法。國企裏的工作是正經工作，其餘的就是不正經啊！”“有些家長想不開還想讓自己的子女繼續他們這樣的生活！！”

有人説，是少壯不努力的無奈——“大慶冬天天寒地凍的，從個人出發，留在那裏不是什麼上好的選項。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讓人一聲嘆息！”

有人説，源於對這片土地的眷戀——“我母親為油田骨折過兩回，我同學的兩任母親為油田獻出了生命。我一位同學父親在沙漠找油時犧牲……但我們還是愛油田。”

他們需要油田，而油田也需要他們——“大慶油田招人從來就招不滿，不給點優惠政策，老人退了青年人上不來，企業就慢慢萎縮了”；“公開招聘條件嗎？教育部直屬211大學對口專業畢業，或石油系統重點院校對口專業畢業應屆畢業是第一條，部分崗位要求研究生，這是在找幹活的工人嗎？”；“大學生？大學生來了連個管鉗都拿不動。一二百斤管子難道是靠在那吹氣下進去的？那是用人扛的！”啊，如果油田子女根紅苗正吃得起苦，沒有退化為八旗子弟，那也真是件好事。

對於旁觀者的不滿和不解，油田子弟並非後知後覺。

網友@大明文忠公反思“作為一個大慶子弟，我對這種死活都要靠政府的行為持批評態度，大慶人的好逸惡勞和原地踏步造成的負面效果，已經深入到各行各業，我覺得這次政府做的已經很給面子了”。@Opportunist不甘依靠家人，毅然出門打拼，“我就是93年本科畢業包分配回的油田，但我95年就離開油田了。有能力的人不需要鐵飯碗也能活的很好，沒能力的人憑什麼讓一個上市公司去包養他們？”

油田的苦與樂、分配的存與廢、改革的勢在必行和阻力的客觀存在。糅雜在這些矛盾的、複雜的、模稜兩可的評論中的，或許才是一個真實的大慶油田。“包分配”的大慶有着歷史合理性，不包分配的大慶也有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正如網友@上街打望指出，“大慶是個資源型城市，大量的年輕人如何分流，如何維持企業和城市的穩定，這是個系統工程。”改革“不能粗暴化、簡單化來解決”。旁觀者無需在“既得利益”的帽子下，做抽象的討論。而當局者也應認清，外界的歧視成見也罷、自己的不思進取也罷、老一輩石油工人的優越感也罷，都不足以阻礙改革的步伐，時代在改變，想必油田子弟自身也在學習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