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峯:這些年,美國援助非洲的錢都去哪了
作為歷史上第一位非裔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第一任期內卻只在非洲待過一天。與分別推動通過《非洲增長與機遇法案》(AGOA)和“防治艾滋病緊急救援計劃”的前任克林頓、小布什相比,奧巴馬執政以來,美國對非洲的關注實際上反而更少了,這讓曾經為他的當選而歡呼雀躍的非洲民眾大失所望。不過,最近他似乎終於找到了宣揚自己“非洲之子”形象的機會——
8月4日至6日,美國邀請了50個非洲國家的元首或首腦,召開了歷史上首次“美國-非洲峯會”。會上宣佈達成了價值超過330億美元的新經貿合作計劃,包括美非企業間達成的140多億美元的訂單;美國增加70億美元的對非出口信貸額度;與世界銀行、瑞典政府共同承諾為“電力非洲”項目提供120億美元資金。都創下美非之間的歷史新記錄。
另外,根據參與會議的南非多位高級官員透露,會議上美非還意向性的達成了一個協議,計劃成立一個由美非對等出資的非洲基礎設施建設基金,而這個基金的規模可能高達一千億美元。

奧巴馬出席2014美非峯會
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不過,對於奧巴馬政府“非洲大禮包”,尤其是美非基礎設施基金能否得到真切落實,還是不得不保持非常謹慎的態度。傳聞中會由奧巴馬或副總統拜登親自宣佈的這個計劃,峯會結束至今卻一直沒有任何官方消息,恐怕是已經遇到極大的難題,甚至直接胎死腹中也不無可能。
困難是不難想象的。首先就是資金從何而來。眾所周知,在共和黨,特別是其右翼“茶黨”的強硬牽制下,奧巴馬政府為美國國內發展項目提供資金都是捉襟見肘。早在2010年就已經達成的IMF增資協議,至今都沒有得到美國國會批准,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甚至正在威脅要將美國進出口銀行徹底關張。在這種政治氛圍背景下,由美國政府直接掏出500億美元投入美非基礎設施基金,幾乎沒有現實可能性。
據少數傳聞,奧巴馬政府有計劃通過引入私人資金來解決美方的出資問題。但如何找到500億美元之巨的私人資金,願意投入這種風險大收益低而回報速度又慢的項目,從先例看並不樂觀。而且即使美方能找到自己資金的來源,非洲國家又如何解決另一半的配套資金?總不能像南非解決金磚銀行的股本一樣,向中國借款吧?
不僅尚在傳聞階段的美非基礎設施基金可能泡湯,只要是需要美國政府資金支持或擔保的項目,其實都有着同樣的隱患。奧巴馬代表美國許諾的對非援助和扶持,在演説階段聽起來確實非常宏偉、華麗和振奮人心,但根據歷史經驗,人們有理由問上一句:實際中會怎麼樣?
例如這次峯會上最受好評的“電力非洲”,雖然宣稱規模擴大到了120億,但其實計劃增加的資金至今並無着落,甚至原本的70億美元也是因為主要來自於世界銀行和瑞典政府,才比較可靠。而在非洲國家極為關心的AGOA法案延時及擴大範圍上,美國的允諾不但含糊,並且一再暗示需要“互惠互利”,顯然沒有進一步大幅擴展的想法。實際上,美非貿易額在2013年猛降了12%多,跌到600多億美元,與中非貿易的2102億美元相比,已經不處在同一等級上。奧巴馬想在最後兩年多任期內,在非洲政策上留下足夠光輝的遺產,恐怕還需要再狠狠地努力幾把勁了。
援助都到哪兒去了
應該承認,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裏,確實向非洲、向發展中國家提供了名義上規模驚人的援助。據統計,未經通脹調整的累計金額就超過了2萬億美元。然而同樣不爭的事實是,除了少數例外(這種情況主要集中在東亞),所有這些援助的效果卻幾乎總是讓懷着莫大希望的人們每每非常失望。下面這個簡單的例子也許最能説明問題了:
2005年,美國國際開發署在預算中撥付了8000萬美元,用於支持聯合國發起的、主要在非洲開展的“遏制瘧疾計劃”,這個數字當然被全額加入了美國的對外援助開支中。但美國參議院的調查委員會卻發現,這其中只有5%的預算被用來購置蚊帳,而用於購買藥品的經費更只佔1%,其餘絕大部分經費都被花在了開發署自己和高薪僱用的所謂援助顧問們身上。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遏制瘧疾計劃”在2009年的全球經費已經達到了18億美元,而最新的治療藥物一劑僅12美分,一頂蚊帳也只要4美元,但直到2012年,仍然約有62.7萬人死於這種完全可以預防和治療的疾病(WHO瘧疾實況報道,第94號,2014年3月)。
除了對援助款項令人瞠目結舌的浪費與挪用,西方援助機構的官僚主義和文牘主義也是一大危害,坦桑尼亞在一段時間裏居然必須每季度編制2400份不同的報告,來應付那些西方官方或非官方援助機構的索求。可想而知,當地政府還能剩下多少精力和時間,考慮和推動實際的經濟與社會發展事務。
不靠譜的公文旅行式援助管理,和只有很少部分才能夠真正抵達一線的援助資金相結合,也就不用奇怪花了2萬億美元進行援助後,全球處於絕對貧困之中的人口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創下新紀錄了。

中國工人和埃塞俄比亞工人在當地工地上
和中國的明爭暗鬥
西方媒體對中國在非洲援助和貿易的報道口徑,已經形成了近乎統一的固定模板,絕大多數都試圖將中國形容成“有毒禮物的發放者”。常見的指責包括(當然不限於):不在乎打交道的是不是“流氓”政權,破壞了西方迫使非洲“推行良治”的統一戰線;援助只集中在擁有豐富能源或原材料的國家,而忽視資源貧乏的地區;建設項目中只使用中國工人,目的則只是為了運走非洲的自然資源。
那麼實際情況呢?
根據美國學者黛博拉•布羅蒂加姆在《龍的禮物:中國在非洲的真實故事》的研究數據,中國對非洲的援助被相當平均的(按人口比例和發展水平)分配給絕大多數國家,與這些國家的資源富集度之間卻找不到線性聯繫。
中國從非洲進口的商品確實是以自然資源類為主,但這與非洲的總體貿易結構是一致的,歐盟、美國、日本甚至印度等非洲的其它主要貿易伙伴的進口種類比例同樣差不多。
而中國在非洲投資和承建項目中使用的中國工人雖然不少,但其實並不比西方更誇張,中國與當地工人的工薪比例也沒有那麼畸形。以西方捐助機構在莫桑比克為例,2008年它們僱傭了3500名所謂技術專家,幾乎全是外國人,每年的工資高達3.5億美元,相當於當地40萬人的薪水。
最重要的是,中國常用的援助和貿易模式,目前來看,很可能是最適合非洲的實際狀況,是相對最高效,也是最容易防止腐敗滋生的模式。
無論是由中國政府直接援助出資,還是以未來的資源產出為貸款擔保,中國在非洲包攬的建設項目在程序上普遍有個共同的特點——當地政府和官員一般很少能直接支配資金的使用和流向,而是在雙方共同指定的銀行設立專門賬户,然後根據項目的實際進展情況,向承包商們直接付款。而西方銀團則習慣將貸款直接撥付,之後除了收取本息外,對資金的實際流向和用途毫不過問。相比之下,中國的模式對於資金和項目的監管顯然要嚴格的多,雖然並不能絕對防止腐敗的產生,但是那種把預算都花光了,卻連個半拉子工程都沒有完成的情況,卻是不可能發生的。
同樣是以石油抵押貸款換基建,尼日利亞曾經為Ajaokuta鋼鐵廠先後投入了50億美元,但它在20多年裏都沒有產出一噸合格的鋼材;而在原蘇丹,中國的交鑰匙工程在幾年內就讓蘇丹成為了非洲極少數的成品油出口國之一。2004年,中國進出口銀行為安哥拉提供貸款,是西方媒體集體猛烈攻擊中國在非洲扮演“流氓捐助者”的正式發端。然而事實是,在中國貸款之前,西方銀行向安哥拉先後提供了上百億美元貸款,卻幾乎沒給安哥拉普通人帶來任何可見的益處,在中國以貸款換合同大舉進入之後,安哥拉成為全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基礎設施的恢復與重建,無論是速度還是質量,在非洲都名列前茅。所以,儘管西方世界握盡當今的國際輿論主導權,但離間中非關係的話説了一年又一年,非洲國家心中還是自有一本賬。願意公然呼應,在非洲內部散佈“中國新殖民論”的政權只有一個,或者説曾經有過一個——自以為改換門庭成功的卡扎菲父子。
歸根結底,非洲這十多年一洗上世紀末的“絕望大陸”形象,普遍實現了獨立以來最強勁的經濟復興,而這與2000年以來中非貿易額猛增20倍,中國國家開發銀行和進出口銀行的新增貸款額超過世界銀行的關係,無論是世界各地的經濟學者,還是非洲從上到下的精英分子,心底裏都是清楚的。正如奧巴馬自贊美國人發明了智能手機,這也許確實沒錯,但是背後真正推動手機在非洲普及的,更多的卻是華為、中興這些中國公司,他們以超高的性價比,為非洲提供買得起用得起無線通訊網絡和豐富多彩的新型手機。
非洲現下的主流共識是保持現有的發展勢頭,歡迎地區外國家參與非洲事務,也是為了更好的借力加速,不會願意主動捲入地區外大國的明爭暗鬥之中。奧巴馬政府如果本末倒置,把美國的非洲政策原則從支持地區發展變成要在非洲圍堵中國,那怎麼可能成功呢?除了現場禮貌性的傾聽,非洲領導人對他“如何應對中國投資”的建議,不會有其它的反應,中國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事,“非洲之子”和“非洲夥伴”哪個更親,哪個是更好的共贏夥伴,相信非洲人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