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鋭、陽云云：不跳廣場舞的農村大媽在忙啥
上一篇文章主要講了農村老年人協會成立的基本情況，得到很多網友支持。相比坐而論道以及自我精英化的鄉村文化建設項目，老年人協會成立的初衷非常樸素：就是想讓老年人從消遣閒暇中感受到生命價值，重建農村生活方式。畢竟相比之下，城市老年人擁有設施齊全的老年人活動中心，還有公園、博物館等各種文化場所；農村條件艱苦、文化氛圍薄弱，即便是在城市裏遍地開花、設施簡單的廣場舞，在農村都推行不起來。老年人除了曬太陽聊天外沒有多餘的去處，久而久之，比起生理上的衰老，心理上的衰老更令人擔憂。老年人協會要解決的正是這個問題。
在成立之初，我們也曾有很大疑慮。村裏的年輕人也説，老年人沒有需要，他們都有事情做，哪有心情去那兒“閒逛”，去了也不知道幹什麼，還不是“大眼瞪小眼”，屋子裏肯定死氣沉沉。
但我們在官橋村老年人協會成立現場，卻分明看到老年人的欣喜激動，有的老年人甚至説，毛主席時代都沒有這樣的事，現在的黨和政府真是不錯啊。作為學術研究人員，我們設想要讓老年人自己親身參與協會從創建到管理的所有事宜，讓他們有主人翁的感覺。所以對於老年人協會的相關事宜，如怎麼設置機構、配置設備、日常運作等等並不直接參與，而是讓當地老年人自己摸索。
老年人自己搭台自己表演
情況比我們最初設想的要好很多。我們發出倡議後，由村書記找村裏老年人開會商議成立事宜，不少老年人早早來到現場，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將相關配備很快縷出來，如需要幾幅麻將、一些報紙、一個電視、一些樂器及花鼓戲碟片。在推選老年人協會會長時，由本村年紀大、威望高的人提名，然後大家不斷髮言爭議，很快就確定了顧問、會長、副會長等人選。
協會的顧問不僅是本村的文藝人才，而且長年在本村，又熱心村莊公益事業，他們不僅對老年人協會文藝活動的趣味進行把關，而且常常義務挖掘文藝人才補充隊伍。這些文藝骨幹多是大集體時期，政府號召成立的大隊文藝宣傳隊員，搞起活動來也有一些底子在。
領導成員則多是鄉村積極分子，他們或者文化比較高，或者有文藝特長，或者擅長組織策劃，或者家境殷實願意付出，或者威望較高。這些積極分子組織起來，形成了一個強有力的班子，他們不僅熱心協會建設，而且想方設法吸引村裏的老年人蔘與到協會中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四個老年人協會都搞得熱火朝天有聲有色。
以下是我們調查的荊門三村老年人協會組織管理情況：
積極分子熱心公益，再加上堅強有凝聚力的領導班子，使老年人協會不僅貫徹了民主決策原則，而且能不斷開拓創新各種文藝形式，畢竟大家心往一處想，勁自然往一處使。也是因為領導羣體的感染力與號召力，那些加入協會的老年人蔘加文藝活動時也特別認真。
有的老年人反應較慢，動作不夠協調，容易着急自卑喪氣，積極分子就多多鼓勵，更加認真地教他，他的心情也由陰轉晴，更加積極地學習舞蹈。我們調查時，有位70多歲的老大媽，她每天吃完晚飯就匆忙過去學習，且每次回來都滿臉興奮，惹得她的二兒媳也去湊熱鬧，後來兩人都參加舞蹈隊，婆媳關係也因互動增多而發生微妙變化，有老年人調侃説，婆媳兩人現在就像姐妹一樣。
組建老年人協會自然需要一定的資金基礎。老年人協會的運轉支出主要包括水電費、碟片設備、為老人賀壽、特殊節日開支等。
我們調查的新賀村老年人協會，為了防止資金的不正當使用，老年人協會實行集體決策、集體管理制度。即領導羣體各司其職，且有理事負責監督，重大開支（超過500元）由集體討論，然後由會長和副會長簽字。協會領導人員的工資標準是會長300元，副會長200元，出納120元，其他都是志願者。
而在當地農村，如果老人願意，去塘堰裏摸魚摸蝦，一天也可賺到七八十元錢，相比之下協會的工資是很低的，基本等於義務服務。協會領導要做些公益事業，必須拿發票過來，且必須接受大家質問監督。老年人協會的日常開支，每過一個月就張榜公佈，有些重大支出在三天內就要公示出來。因為領導層願意為協會服務，再加上民主管理、民主決策的有效執行，老年人協會成立十多年來，我們尚未發現因財務問題出現運作危機的情況。
熱火朝天的老年人協會活動現場
老年人協會的主要活動有：召開重陽節慶祝大會，老年人過世後前去弔唁，春節期間在村內表演節目，有時去慰問一下生病和困難的老年人。其他老年人的評價或者説公共輿論，是衡量活動效果、考核領導者的最好方式。如果領導者領導有方，文藝活動組織得好，獲得大家認可，也能實現其晚年價值，因此，老年人協會的積極分子在從事協會事務時，也是認真負責、力求完美。舉例説來，要看好活動場所的屋門，確定可靠人選是關鍵，看門者工資很低，每年每人80元，有6個人輪流值班。另外，保管財務的人每年720元。
有一年，老年人協會添置設備器材開支較多，有些值班人自動降低工資標準，大家在豎起大拇指稱讚的同時，也通過理事大會表決通過其提議。我們調查發現，有些積極分子每天都會早早到協會值班。有時候有些人因為不甘象棋下敗，想再來一局，值班人就陪着守到天黑，不會發什麼牢騷。有個值班的老年人為了按時開門，甚至搬到老年人協會居住，他自己也有些修理技能，沒人的時候就將桌椅修一下。之所以如此，是有些老年人將這裏當成了精神家園，有時很早就來卻發現沒有開門，就容易對值班人員發火，而值班人也自覺慚愧，就想到此種改進措施，他的這種做法在協會里引起眾多表揚，他自己也感到很滿足。
因為參加老年人協會，在面對面交流中重拾意義，重新獲得做為“正常人”的主體性（以前有些老人覺得自己在家裏是多餘的、廢棄的人），老年人逐漸在家庭中抬頭做人。當大家都獲得生活尊嚴與做人價值時，與侵害老年人利益之事做鬥爭，就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老年人協會也會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幫助弱勢老人獲得體面生活，在一些重要節慶活動組織老年人跳舞表演節目，展示老年人風采，讓村莊形成熱愛老人、關心老人的氛圍。
老年人不僅有精神訴求，也願意被關注、被瞭解，獲得人生的尊嚴感與價值感，而這正是老年人協會開展多彩活動的孜孜追求。我們只是提供了一筆錢，協調了一個活動場所，老年人就能在相互關注與關心中展示他們的夕陽風采。這也提醒鄉村工作者和學者，搞鄉村文化建設有時候並不需要付出很多，只要做些基本的工作，結果就會出人意料。
不過，老年人協會在日常運作中還是存在一些問題，尤其是經費困難以及與當地村組織的協調問題，具體情況容後再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