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選戰就是罵戰
“這樣的人能讓他當父母官嗎?‘孫子官’都不能當!”
這是11月16日連勝文父親連戰批評對手柯文哲時説的話,此時號稱史上最大規模的“九合一選舉”正在逼近,選情也越來越緊張。這也意味着,台灣史上最大規模的潑罵運動登場。

藍營台北市長選情告急,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為子連勝文輔選火力全開,痛批無黨籍候選人柯文哲混蛋、是改名換姓的皇民化子弟
罵不贏就選不上
過去台灣人經常會説台灣的民主體現在人民可以罵“總統”、罵政府。於是,台灣民主的特色就是,老選出討罵的政府與領導人。後者在罵聲中上台,也在罵聲中下台。罵,成為台灣民主生活的常態,儘管罵到台灣成為全球化經濟的邊陲地區,台灣人仍以“罵主”自居“民主”。
選賢舉能無干台灣民主,選舉能捱罵的人和能罵人的人來當家,這才是正事,李馬扁團隊皆其中例證。政績不如嘴巴重要,才能不如拜票重要,民主不如金主重要,是台灣通過實踐證明的體制真理。
30多年前躋身“四小龍”的台灣經濟,是美援加上苦幹的時代產物。那時捱罵的主要是不在島內的中共,台灣內部多數人忙於營生。而台灣民主30年來,罵主當道,早已吃空老本不説,還換得數十兆“國債”纏身。
但解決民怨的方法,還是靠罵。只是罵的主軸換成島內的“中共同路人”、“外國護照”、“家產龐大”,罵的對象擴及政客九族,罵的媒介遍及視聽環境,罵的方法更是唯恐人後。2007年馬英九競選團隊搞的“趕羚羊之聲”和“他,馬的,就是愛台灣”等,至今仍記憶猶新。可以説,小布什所謂“亞洲和世界的民主燈塔”(a beacon of democracy for Asia and the world),是在罵聲中完工,也在罵聲中黯然。

國民黨在高雄愛河豎立大型看板
1994年10月2日,在那場台灣史上首次公職候選人電視辯論,參選台北市長的國民黨黃大洲陳述政見佔了31%,攻擊對手只佔17%;但民進黨陳水扁和新黨趙少康各用了40%的發言內容攻擊對手,陳述政見的比率卻低於黃大洲。也就是説,口舌不佞的黃大洲在鏡頭前給活生生罵輸了。

20年後,島上選民最期待或最享受的民主過程,仍是這種牛肉場式的潑罵秀。不少選民還在屏幕前跟着參選人罵,罵到公園,罵到網絡和馬路,罵到辦公室,罵到夢裏。罵才比人才重要,台灣民主無關乎選賢舉能。
這種源自1960年美國總統選舉電視辯論的模式,很受台灣政界、學界、媒體和選民歡迎。動容的選民有時自居評審,有時化身屏幕內的辯士,幾番口沫來往後,票投最佳辯士,完成民主──這正是台灣政學媒規劃的理想藍圖。參選人辯論一結束,媒體開始忙活。或品評辯士的服儀神色,或論述辯士的言談思維,還有要緊的支持度民調作業,以延長和擴大選民的參與感,遑論更有全年無休的名嘴潑罵秀在為受眾熱身。
如此輿論熱鬧幾番,幫着不同立場的受眾解氣,權當票決結果出爐前的藥引子。這就像賭徒的情緒,骰子擲出什麼點數,是會笑會哭會怒的;但“願賭服輸”一句話能治賭徒的病,“少數服從多數”一句話也能治選民的病。治病不在把病人治好,而在讓病人接受自己犯病的身子,一如“願賭服輸”不在教賭徒戒賭。所以,南部選出嫖妓正犯,北部選出貪污正犯,什麼結果都能被台灣選民接受。投票是一種癮,無干是非,沒投不過癮。
罵票決出來的都是美國僕從
不分藍綠的島內政學媒長年馴養台灣人一種意識:投票是身為公民的神聖權利,選舉是現代文明人的高尚行為;或説選民是國家的主人,而當選人是選民的公僕等等。在這方面,他們絕不提醒“公民不服從”的概念;相反地,他們異口同聲齊心協力將投票率向上推,還試圖將選舉年齡往下擠。選民票友們也樂於或甘於這種綜藝化的政治演出,選賢舉能作為一種理想,不存在於台灣的政治現實中。
其實選舉是島國體制外部合法性與正當性備受否定和質疑的環境中,唯一説服島上人民忠謹服膺的內部依據。就算外部看來台灣選舉像鬧劇,或像家家酒;但內部選民把“主權在民”一句話當真。小朋友玩得很認真時,你説那是假的沒用,再説他還會生氣,因為他當真的。何況,那還有幕後大哥在操辦,小弟弟不敢吃罰酒。
蔣經國死後,美國直接干涉國民黨的權力佈局:1990年3月大選前,AIT人員秘密接觸島內軍方高層,放出“台灣軍方必須支持李登輝,否則美國將採取制裁措施,包括停止一至兩年對台軍售”的恐嚇,李之外的其他小弟就只能吃下這一記悶棍了。今年9月,台北在華府辦的“兩岸新局下的機會與挑戰”研討會上,前AIT理事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表示,一如美國在1996年、2003年、2007年台灣大選前的表態那樣,後年“台灣選舉結果會如何,影響美國的利益,美國覺得有必要表達看法”。
20多年來,台灣選民潑罵票決出來的一律是美國僕從。因此,對美國,對島內政學媒,這種失能的選舉體制還管用,用來獨佔台灣政經利益還可行,而不惜犧牲台灣人對中國崛起的應有使命與共享權利。橫豎利用島內陳年的獨裁與民主、藍與綠、統與獨等這些簡單的二元對立論,在鏡頭和街頭前雙方開罵起來,就能把台灣選民關進民主視聽。完成年度罵戲,就完成台灣民主,多數選民接受這種感官民主。

高雄市選委會舉辦“九合一”選舉號次抽籤,無黨籍市長候選人周可盛當眾脱衣
正因為人為的程序主義和感官主義民主佔據台灣社會大部分的民主意識,所以,與罵相伴相生的台灣民主還有吹、還有告、還有哭、還有跪、還有脱、還有問神擲筊、還有斬雞立誓……多元演出,節目熱鬧。至於政治專才和能者,很難在這種體制和氛圍中勝出;即使勝出,也只能為選舉機制服務,而無從作為。所以台灣民主的實況是選民有票,而政府無能,政治權責在虛無的輪替形式中無人勝任。台灣教改20年徹底失敗,貽害未已的例子,就緣於當初有人不顧現實地吹,現如今只剩選民悔不當初地罵。

今年民進黨在嘉義縣竹崎鄉長選情非常激烈,多次協調無效,人選難產。9月15日,兩位參選人縣議員曾亮哲與前鄉長王焜弘,做出“無奈但驚人”的決定,到真武廟以擲筊方式決定
窮得只剩下選票
當然,潑罵的權利和效能大小,還取決於花錢多寡。這可能是台灣經濟邊緣化後唯一的經濟奇蹟。2012年面臨財政懸崖的美國選舉總花費達60億美元,伊朗總統內賈德對之嘲諷説:“選舉原本應是人民意願的表達,如今卻成了資本家的戰場和大手筆揮霍的藉口。”同年,蔡英文在這塊3.6萬平方公里的島上花費10億元台幣競選,是陳水扁在2004年競選花費的一半,馬英九則花了6億多勝選。然而,那只是向監察單位申報的賬面數字,各路後援會等吸金組織的資本則無從知曉。
這種有賴人脈、金脈、黨派和演技等合縱連橫的民主活動,雖能滿足媒體、印刷、出版、電信、文創、廣告、藝人、禮品等一系列選舉產業鏈的經濟需求,但它無干賢能政治且無助於台灣產業空洞化與產能低落的改善。想務正業實事的賢能者,只好遠離政治,或遠避台灣,因而進一步惡化台灣的質地。當台灣窮得只剩下選票,還潑罵大陸窮得只剩下鈔票時,只是反照自己的寒磣。因為,撐持那些選票所必需的鈔票,還是來自大陸。
台灣《聯合報》社論説:“温和選民若不投票,極端勢力就會張狂。”該論開篇就拿美國中期選舉和英國刊物的話語來説事;但事實是,台灣作為移植西方民主的試驗區,多年來成效是每況愈下。美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對於各國國家施政滿意度民調結果,表明美國人民對自己的國家總體滿意度才到三成,而大陸人民對國家的滿意度超過八成。台灣今日“極端勢力”的張狂,是昨日選民被動員投票的發展,而非選民不投票的結果。體制失能該怪人不投票?還是該面對體制本身的存廢?
島上政學媒正鋪天蓋地動員大眾投票,以撐持這失能體制的正當性。他們在乎的不是哪一黨哪一人執政,橫豎就是藍綠輪莊獨佔的遊戲;他們在乎的是這獨佔體制不能倒,即便它再怎麼惡質或殘廢。因此,即使去投廢票,也有助這種失能體制的投票率,從而是肯定這種失能體制的表現。遑論“全民公投”出來的藍綠團隊猶如選委會,動輒以“全民公投”來推卸領導責任。那麼何不進行否定再否定,以拒絕投票來否定“全民公投”的民主否定呢?
如今的台灣,早已到了需要面對實情,揚棄西方民主殖民地話語的套路,重新認識和定義民主的時刻。民主拜物教實不足以成就賢能政治,拒絕去滿足失能政治最需要滿足的條件,或許是實踐人權自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