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稱創作三本全景式虐戀小説 贊福柯“展示的前景太輝煌、太自由,大家都喜歡”
福柯是個啥樣的人,研究的啥?對於這位深刻理解並影響當代文化生活的法國學者,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但一知半解的人才最能給我們提供歡樂。哲學專業出身的小編,本來還以為自己怎麼着也有個一知半解,可是看過李銀河老師的解讀,突然遲疑了:這確定是我知道的那個福柯?
事情是這樣的:今年是法國哲學家福柯逝世30週年,借這個機會,澎湃新聞專訪了李銀河。大家通常知道李銀河的身份是王小波的遺孀,其實,她更是一個有自己生活方式的個體,經常在微博上開導“為情所困”、“為性所困”的網友,實在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親切阿姨。
李阿姨可算是福柯的一個“真愛粉”,不僅愛讀他的書,還出版過《福柯與性——解讀福柯<性史>》專門寫自己的解讀。退休了吧,性學研究都不做了,卻忘不了福柯講過的東西,把自己的小説取名叫“全景式虐戀小説”。
“全景敞視監獄”這個概念在文化學術圈時髦了不少年,被清華學生拿來研究公共澡堂,已經讓人醉了,居然還能用來寫小説?小編不僅腦補了一下作者手拿皮鞭,站在全景敞視監獄的中央監控室觀看每個房間的虐戀……停,是不是要分級啊?小編去李老師博客上找到了已經發表的章節,快拜讀下:
他手拿一個禮品盒,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神秘的壞笑,説:老婆,我給你買了一件生日禮物,你打開看看,是什麼?
我笑着説:什麼禮物啊,還那麼神神秘秘的?
我打開禮品盒,笑容立馬僵在臉上:這是一條由一把細皮條紮成的小巧玲瓏的鞭子。不知為什麼我馬上想起尼采的那句話:你到女人那裏去嗎?別忘了帶上鞭子。有人説這話是尼采開玩笑説的,不是當真的,可是這話也太膾炙人口了,所以我一下就想起了這句話。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説:你沒病吧,沒發燒吧,這就是你給我買的生日禮物啊,你是不是瘋了?
——選自李銀河博客《李銀河虐戀小説之我們的新大陸》
貌似有點生硬啊。一對平凡的小夫妻,老公突然要虐戀,結果老婆看到鞭子想到尼采?!所以,是不是在全景式虐戀小説中,作者就是那個“監視者”,可以看到每條故事線的發展,然後在某個點跳出來説此處要有性學知識,以保證自己塑造的人物符合監管規訓?

小編給大家來一張全景式“人間樂園” ,尼德蘭畫家博斯作
清新眼裏出清新。李阿姨清新的感染力無敵,肉身沉重的福柯到她手下也變清新了。即便自覺因為專攻社會學,自己對福柯的理解先天不足。可為了全人類的性福,李阿姨還是要代替那些想了解福柯又沒有精力讀他的書的人來讀一讀福柯。福柯在她的筆下顯得像是個啓蒙的小王子——“他給大家開出來的藥方,所展示的前景太輝煌、太自由了,所以很多人都喜歡他。”

太輝煌,太自由,大家都喜歡~
真的嗎?
我又遲疑了,這還是我所知道的福柯嗎?要不,你們也親自感受下李阿姨的魅力?
以下是澎湃新聞專訪李銀河原文:
“福柯展示的人類前景太輝煌,錯過他就錯過思想史上的奇蹟”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趙振江 發自北京)
今年是法國哲學家福柯逝世三十週年。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李銀河曾在2001年出版了《福柯與性——解讀福柯<性史>》一書。李銀河在書中提到,“福柯的工作涉及好幾個領域:歷史,哲學,藝術,文學,心理學,社會學;而我專攻社會學,對福柯的理解就有先天不足。但是,我之所以沒有能夠經受住誘惑,原因是我想通過寫這本’解讀’,自己好好讀一下福柯的書。即使’解讀’不出它真正的深度,也可以作為一種’代讀’——代替那些想了解福柯又沒有精力讀他的書的人來讀一讀福柯,使他們通過我的閲讀來了解福柯。或許他們也能像我一樣感受到福柯思想的吸引。到那時,他們就會自己去閲讀。這正是《福柯與性》這本書的目的之一。”
12月12日下午,澎湃新聞在李銀河住處附近的咖啡店對其進行了專訪。62歲的李銀河已經退休兩年,她現在每天上午寫文章,下午看書,晚上看電影。一個半小時的採訪中,她不斷提到其研究的性學,講到高興處就笑出聲來。她提到除了在研究同性戀問題上帶給她的啓發,福柯對人文學科的看法和人生態度也極大地顛覆了她的觀念。

李銀河資料圖
“福柯展示的前景太輝煌、太自由,大家都喜歡”
澎湃新聞:第一次聽到福柯是什麼時候?
李銀河:我1988年從美國博士畢業回國,做同性戀研究,當時參加一些同性戀的聚會。一次問其中一個美國學者最喜歡的學者是誰,他説是福柯。後來我就開始關注福柯和他的作品,從網上找各種資料看。
看了美國記者寫的《福柯的生死愛慾》。2001年,為山東人民出版社解讀名家系列,寫了一本《福柯與性》。主要是解讀福柯的《性史》。
澎湃新聞:當時福柯的書好找嗎?
李銀河:不好找,看得都是別人對他的評論。因為他的著作翻譯成中文的比較少,我基本讀英文的關於他的文章。
澎湃新聞:福柯對你的性學研究有何影響?
李銀河:1999年,我在加州大學參加性別問題研討班,蒐集了關於酷兒理論的材料。最後翻譯了本論文集《酷兒理論》。福柯雖然沒有直接講過酷兒理論,但實際上從思想脈絡上是能追溯到福柯那裏的。
福柯對酷兒理論最重要的影響就是社會建構論,在他之前,學界一般採用的是生理決定論,男性度、女性度,男性氣質、女性氣質等説法。
澎湃新聞:除了社會建構論,福柯其它的著作你瞭解得多嗎?
李銀河:比如《規訓與懲罰》、《瘋癲與文明》這些都涉獵了,但仔細讀得還是《性史》。他其他的東西都在講權力,和我的研究有點隔膜。
他這個人不好歸類,美國人類學家吉爾茨曾經説過,福柯是一個難以歸類的人物:他是一個非歷史的歷史學家,一個反人本主義的人文科學家,一個反結構主義的結構主義者。真正的大師就是沒法歸類的。
澎湃新聞:福柯對你的學術研究還有什麼影響?
李銀河:我覺得主要是他的那種顛覆性思想對我有很大影響,從學術脈絡上來看,他是反理性、反啓蒙的。
他最後説:“我的所有東西都是虛構的”。你想一個社會學科研究者,能説出這樣的話,這個氣魄太大了。社會學科研究者的工作不就是要找現象背後的規律和真理嗎?結果他説所有的東西都是發明,不管是話語、還是社會規範,甚至文明都是人們發明出來的。比如性別問題,為什麼女的有哺育性,男的有攻擊性。從生理上來講,男人精子多,到處找性伴,女的卵子少就在那裏等着性伴。
從福柯那裏開始,答案就不一樣了:是因為男人可以喜歡性,女人不可以。男人喜歡性是正面評價,女人喜歡性就是壞女人。從根本上講這是社會規範的問題。比如哲學或者社會學總要找原因,某種現象它一定有一個真理存在於現象下面,從福柯開始就説,並沒有一個真理在現象下面藏着。這些都是人們發明出來的,比如説關於瘋癲也是人們發明出來的一套話語。比如心理分析理論也是一套話語。
澎湃新聞:你曾在接受採訪中提到“福柯讓你知道人的自由度竟然這麼大”,現在如何看?
李銀河:福柯對自由的看法對我影響很大,福柯有一次講到,“人擁有的自由比他知道的大得多”。盧梭卻講,“人生而平等無所不在枷鎖之中”。好像你生在什麼階層、或者你生成同性戀了,你是沒法選擇的。
但在福柯看來,好多人往往是自己約束自己,比如中國的同性戀百分之七十選擇和異性結婚,你非得這麼做嗎,你不這麼做又怎麼樣呢?很多人屈服於社會規範等壓力。這是很荒誕的。很多同性戀者以為只能這樣選擇,因為周邊壓力太大,可是福柯告訴你實際上你比你想象得自由的多,比如你就出櫃了又怎麼樣。我覺得很有意思,福柯的話非常有煽動性,而且他的一生非常自由,也很有意思。
澎湃新聞:福柯在中國三十年,他的影響是怎樣的?
李銀河:福柯每次説話都是一個事件。他也覺得自己被簡化了,好比現在放在媒體裏就成為標題黨一樣。
他的思想方式、寫作、生活姿態都是非常挑戰傳統的,在中國經歷變革的時代背景中,肯定是受歡迎的,他是思想武器,對變動的中國來講,大家喜歡他也是自然的。比如尼采,大家都在信教的時候,他説“上帝死了”。尼采自己也説了他是炸彈。所以他會被傳頌。
福柯講就是“人死了”,也被想挑戰過去的人作為武器了。福柯講的所謂主體性,我們一直以為我們所有做的、説的都是由主體決定的,福柯卻説就連你的主體也是社會構建出來的,你以為你和一個異性結婚,是你自己的主意,但其實是社會的建構。
此外,他給大家開出來的藥方,所展示的前景太輝煌、太自由了,所以很多人都喜歡他。
澎湃新聞:中國的同性戀不得已選擇和異性結婚,可能很大程度上是迫於社會壓力。你當時為什麼選擇研究性,會不會擔心遭到人們的誤會?
李銀河:其實有兩個最主要的想法,它是一個很重要的研究領域,你想這麼大的一個國度,對這麼重要的領域幾乎沒有研究,這太不正常了,我也有在學術上填補空白的衝動。從1989年開始做同性戀研究,十年之後出了三本書。
另一方面也是想挑戰舊觀念。最近我出了一本書《新中國性話語研究》。其中提到,新中國以來特別反性禁慾。在涉性的領域有些東西錯得特別離譜。比如聚眾淫亂罪,全世界除了中國其他地方沒有這個罪名。還有因為換偶被判死刑的,這簡直太駭人聽聞了,當然這幾十年來慢慢變得好多了。南京換偶的教授被判了三年半,上海的一個同性戀男士在網上招人一起玩,被判了三個月拘役,量刑上是越來越輕,但還是不對的,這完全是成年人自願的行為,不應受罰。
這種錯的離譜的事情,你説怎麼能不引起我挑戰的衝動呢?!比如中國對淫穢品的一些規定,簡直不合理。
澎湃新聞:但如何保護未成年人?
李銀河:國外現在也都在打擊兒童色情,用有各種方法保護未成年人了,比如在學校裝過濾軟件,也有專門打擊出版兒童淫穢色情出版物的法律,影視作品也要分級。但成年人對色情品的消費是很正常。
澎湃新聞:聽説你也開始寫小説了?
李銀河:對,呵呵,我有三本寫虐戀的小説壓在路金波(出版人)那兒,他説沒有出版社敢出。本來之前和香港的出版社有合同,但家裏壓力太大,我就把合同撕毀了,沒出版。
澎湃新聞:寫小説的由頭是什麼?
李銀河:嘿,我從小就喜歡文學,但是自己只是一個讀者,我最近出了一本書叫《我的心靈閲讀》收了好多我讀文學名著的筆記。
我寫的小説有三本,每本20萬字,我覺得有時候需要一定的規模,要不然站不住。大概從2011年開始寫的。全部是想象的,完全是虛構的學者式小説。
澎湃新聞:你覺得寫得怎麼樣?
李銀河:我在博客上發了一篇,好多人説哎呀比王小波差太多了。那不能比呀,小波寫的是純文學呀。我就一笑,我的小説和小波的肯定不能比呀。
我給我的小説起了個名字叫“全景式虐戀小説”,因為虐戀也有很多很多的分支,我寫了很多。
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小説家,我的小説也像案例式的。路金波説,你的小説,就像學者寫論文一樣先有一個概念,然後填人物。我自己覺得我的小説在文學價值方面沒有什麼,恨不得把它按案例集出版。之前在《花城》出了一篇《愛情研究》,後來被《長江文藝》收錄,《長江文藝》的主編方方説“為什麼小説就不能這麼寫”,這很鼓勵我。
澎湃新聞:現在還在做性學方面的研究嗎?
李銀河:不做了,已經退休了。最近出版了《新中國性話語研究》,這是我退休前的最後一個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