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哲：奧巴馬劫富濟貧能否成功？

奧巴馬1月20日發表的國情諮文演説，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中有意思的內容很多，但在美國引起最大爭議的，無疑是奧巴馬的“劫富濟貧”方針。

奧巴馬想要劫富濟貧？

奧巴馬的演講之中，一個核心觀點是所謂“中產階級經濟”。傳統上，美國社會被認為是一個橄欖型社會，亦即鉅富和赤貧都很少，大多數人都是中產階級。這種社會結構保證了美國社會穩定和意識形態的中立、温和。奧巴馬顯然是想盡量降低中產階級家庭的負擔，使之能夠從多年來的重壓之下略得解脱，從而刺激經濟發展。

在演講中，他提到諸多改良方針，比如：

•對中產階級減税，尤其是對有子女的中產階級家庭要多減税（每年每個孩子3000美元減税）。

•補貼嬰幼兒日託開支，從而降低雙職工家庭的經濟負擔。

•實現帶薪病假、產假（奧巴馬指出美國是先進國家之中唯一沒有這一福利的）。

•提高最低工資，使得所有家庭收入都能夠超過每年1.5萬美元（奧巴馬認為1.5萬美元並不夠一個典型美國家庭的日常生活開支）。

•加強工會，亦即加強勞動者獲得更高薪水的能力。

•補貼教育，將社區學院（美國2年制高等教育院校，主要提供基礎課或技能培訓）的學費降為0，從而升級美國勞動力羣體，為未來的經濟競爭和人民收入水平提升打下基礎。

這要麼是減少政府收入，要麼就是增大政府開支。問題是，錢從哪裏來？

對此，奧巴馬自有妙招，他在改良方針之後就提到，政府應該將税法漏洞逐一填補。這樣就可以對最富有的1%人羣收更多的税，從而供給前述對中產階級的補貼。

在共和黨已經控制了參眾兩院的背景下，福克斯電視台（美國右翼保守電視台）直接將奧巴馬的言論稱為“叛逆、挑釁”（defiant）。而即便是在美國政治光譜上較為中立的CNN，也將奧巴馬的計劃稱為“羅賓漢式的”。看起來，“劫富濟貧”恐怕已經成為奧巴馬經濟改革方案的標籤了。

不知道這次奧巴馬推出的富人税會不會又無疾而終

鬱悶的美國中產階級

美國中產階級一向被認為是美國社會的脊樑。他們的存在，使得美國社會主流思想得以留存，而不會走極端。他們也是民主體制逐步改良的推動者。他們還是美國夢的踐行者。

然而近三四十年來，美國中產階級過得越來越苦了。去除通貨膨脹以後，美國中產階級收入相比於1970年代中期幾乎沒有增長。如果與2000年時相比，甚至還有下降。2014年是金融危機後第一次工資開始止跌回升的年份。

然則，這二三十年，美國經濟也不是沒有增長。那錢都跑到哪裏去了呢？當然是跑到“前1%”那裏去了。1976年時，美國最富有的1%人口只佔據全美國財富的9%。而2012年時，美國前1%人口占據了全美財富的40%。這種令人驚恐的財富兩極分化，使得不少中產階級家庭返貧，美國原本引以為豪的橄欖型社會，逐漸向日晷型社會（極少數鉅富與大多數窮人）挺進。

據芝加哥大學商學院教授路易吉·辛加萊斯（Luigi Zingales）分析，這些年來僱主花在僱傭中產階級勞工上面的成本確實是不斷上升的。那麼何以中產階級收入一直不增長呢？原因是，美國醫療保險價格不斷飛漲，吞噬了僱主支付的勞動力開支。據美國政府統計，2013年美國全社會的醫療開支（包含政府和私人）平均到每一個人身上，已經達到了9255美元，也就是超過了5.5萬人民幣。這個數字有多可怕呢？我們可以做個比較。擁有公立醫療體系的英國，全社會人均醫療開支不足3600美元。被視為社會主義的挪威，也不超過5800美元。而這兩國人均壽命都比美國高出接近3年，嬰兒死亡率也比美國低。無怪乎奧巴馬這些年來主要的政績就瞄準了醫療體系。

另一方面，學生貸款同樣是美國中產階級的痛。這個問題筆者在《美國的80後與90後》一文中已經講過。學費問題一方面讓美國中產階級不堪重負，另一方面加劇了美國人才供給不足，不得不更多地依賴外國移民。美國民眾不但可以從社區學院得到兩年制高等教育，還可以在此之後（甚至之中）轉入正規大學學習。如果奧巴馬的方案得以實施，美國民眾的教育水平就會有相當的提升，其教育成本也會顯著下降。

並不樂觀的前景

但這一切終究要有人來買單。CNN援引匿名官員的信息稱，奧巴馬這一系列舉措所需要增加的投入大約是2350億美元。

過去數年間，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終於有大幅度下降，從經濟危機後2009年的頂峯（1.4萬億），下降到了4833.5億美元。雖然成績很大，但赤字畢竟還是赤字，美國政府仍然在寅吃卯糧。在華爾街週刊對財政赤字下降的報導下面，一位讀者留言諷刺道：“我看形勢一片大好啊。我們的花銷僅僅比收入多了5000億美元而已哦。”

在這種情況下，奧巴馬要增加超過2014年一半赤字的財政開支，即便是民主黨的議員，都不見得會完全支持。更何況他要在共和黨把持的參眾兩院之中衝出重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完全實施他的方案都是不現實的。

為了補上這個窟窿，奧巴馬提議進行税收改革，堵上漏洞，增加對前1%的税收，最終實現未來十年之中增收3200億美元。

目前即便是偏左的共和黨議員，也只是想要將原本極度複雜的税收規則進行清理、簡化。他們並沒有想要增加針對前1%的税收。這些共和黨人所提出的部分方案，確實能堵住一些税收漏洞，提高財政收入。但就目前來看，從這裏得來的收入，實在是杯水車薪。

奧巴馬政府提出的税務改革，還包括加強遺產税的徵收，尤其是堵住信託基金漏洞。由於美國遺產税高昂，很多富豪都建立信託基金，將基金的控制權或受益權交給子女，從而回避遺產税。奧巴馬想要堵住這個漏洞，無疑要和很多偏右的共和黨人正面交鋒。因為這些人甚至連遺產税都不想要。

總的來説，無論是對中產階級的扶助還是對前1%的增税，筆者都不認為奧巴馬能夠在其剩下的任期裏得到顯著的突破。奧巴馬現在幾乎是全面出擊：氣候問題、移民問題、經濟問題。但由於共和黨目前佔據參眾兩院的多數席位，凡是需要立法機構支持的改革，恐怕都會擱淺。尤其是考慮到，目前極端保守派的共和黨人的勢力正在慢慢上升。連之前要起訴奧巴馬的眾議院議長約翰·伯納，在參選下一任眾議院議長時，也因為被認為對奧巴馬過於軟弱而險些被極端保守派趕下台。雖然伯納隨後狠狠報復了敢於對他下黑手的共和黨議員，但這種局面卻意味着共和黨與奧巴馬的合作前景無疑是非常暗淡的。

但是筆者猜測，奧巴馬敢於做出這樣的宣言，恐怕並不見得只是他自己幕僚的建議。他提出的計劃有可能是民主黨未來一段時間的主打方案。這可能會是一個長期的目標，對於以後的選舉來説，這方案也許並不算壞。

就目前來看，未來各國的經濟競爭將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倚重初創企業，而初創企業的湧現則是建立在一個富足、穩定的中產階級的基礎之上。隨着美國中產階級的衰弱，美國新生企業也相對減少。1978年時美國不足1歲的企業佔全部企業的15%，而如今這個數字僅為8%。1992年時，16歲以上的企業佔全部企業的23%，如今則佔34%。老企業一般都比新企業更害怕風險，更不敢進行大幅度的創新。如今IT界的少數明星企業實在難以掩蓋美國經濟創新能力下降的現實。要想維持美國經濟的繁榮，重振美國中產階級恐怕是必須的。希拉里已經對奧巴馬的方案公開表示了肯定。她很可能要在選舉中打這張“中產階級經濟”牌。令人好奇的是，共和黨未來會以什麼樣的方案來反制這張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