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木人生沉思錄二| 做大學問 過小日子
【作者按：這篇《人生沉思錄》，從1996年開始寫，已有三千多條，都是些思想火花：包括人生感悟、讀書體會，好句摘抄等方面的內容；既可作思想記錄，又可作今後寫作的素材。點點滴滴，受到學友的喜愛。下以百為節，與朋友分享。
學無止境，思想將伴隨我的一生。】
（本文為《人生沉思錄》第二部分，第一部分請見鏈接。）
101．認識之外無錯誤。
102．知識不是增長的，而是揚棄的；不是教育後的積累，而是懷疑後的肯定。知識的本質是批判的。
103．時間不對稱，也不守衡，它只不過是必然性多元運動的尺度。
104．兩種必然性逆向而行，是時間倒流的本質。
105．在許多時候，心理空間需要物理空間來換取。
106．東北米香的原因在於低温冷落和一年一產1。學術創作同理。
107．歷史上沒有一個國家是在本國工農大量破產和生活持續惡化中崛起，卻有許多國家在主權即將分裂時因彷徨猶豫而衰落。
108．學問人，越弱智，越玄乎；越無知，越神秘；越輕薄，越躁動；越浮躁，就越投機。
109．自行車倒放最穩，因為它緊扣大地。
110．境界決定命運，眼光決定成敗。
111．古典來自沙場而非沙龍。
112．做大學問，過小日子。
113．面子大，裏子小，是故宮建築思想的人文特徵：前面皇帝用於接見臣民的華偉殿堂是為了大面子，而皇帝在御花園住的精緻小屋則是為了過自己的小日子。
114．風暴中，最安全的地帶是風暴中心。
115．沒有亞里士多德就不會有亞歷山大，沒有盧梭就不會有拿破崙，沒有康德和黑格爾就不會有俾斯麥。大思想總有行動利劍護隨。
116．行方正之事，做厚重之文。
117．樹木愈耐寒堅挺，其底部就愈盤根錯節；花兒愈香豔名貴，其根莖就愈植於污濁。
118．在德國，沒有康德和黑格爾，就不會有俾斯麥。若只有康德或黑格爾，也不會有俾斯麥。俾斯麥將四分五裂的德國統為一體，是黑格爾“對立統一”辯證方法的歷史展現；統一後，俾斯麥固守其利益邊界，在準確地把握周邊大國利益邊界中實現交叉結盟，在結盟中獲得時間消化德國統一帶來的新利益。這是康德“二律背反”辯證方法的歷史運用。“由於他（俾斯麥）了不起的建樹，使得他所締造的德國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失敗、兩度遭到外國佔領及國家分裂達兩個世代之久，卻仍巍峨屹立。”2
119．海權是一個國家的海洋權利（Sea Right）、海洋利益（Sea Interests）和海上力量（Sea Power）三位一體的複合體系。
120．簡單才能有力。人生同理。
121．學問成就於嚴肅的歷史責任感之中。
122．在大國興衰的歷史畫卷中，盡見和平衰落的前轍，不見和平崛起的先例。
123．黑格爾説：“助成民族精神的產生的那種自然的聯繫，就是地理的基礎。”3黑格爾這句話説透了地緣政治即地理和政治的關係。地緣政治，其要義在政治，不然就只能是地理學，而地理學是沒有方向的存在。地理學一旦被應用，它就必須是政治的。
124．“外交無小事”，但小事絕不就是外交。
125．偶然好感生髮興趣，興趣持續生髮習慣，習慣積澱生髮本能。
126．名，命也。不可預支，更不可透支。故曰：名可鳴，非常名。
127．國際政治，多是勝利者的政治；國際格局，多是勝利者對國際資源的分割格局。
128．軍隊，是國家安全不能再退的最後防堤。
129．生死之地有真理。
130．不得要領者，贏人往往靠不着邊際的氣勢。
131．有人為工作而上升，有人為上升而工作。表面相似，境界卻判若雲泥。
132．幫忙，幫不好就幫出了仇人。因此，幫助，乃至國家援助，是一門藝術。
133．幫人的要義在於讓受助者建立信心而非更覺無能、輕鬆而非欠疚地面對未來。如果幫助使受助者有了需要回報的負擔，那這就是天下最失敗的，因而是還不如沒有的幫助。
134．作家一旦脱離了生活，就只有追求形式上的唯美，其結果便是虛無和墮落。
135．規定即肯定，有限性是力量之源。
136．選擇即放棄。從某種意義上説，人生藝術主要是一種放棄的學問。
137．百分之百努力後的結果，便是命運。
138．昄依即歸一。
139．師道無情，敵是恩師。
140．在遠古生存競爭中，被打敗並從森林落荒逃出的，後來便發展為人類；而昔時勝利並佔據森林的，則成了被人類追獵捕殺的猿猴。
141．參天大樹生長於荒野，曠世英傑誕生於邊緣。
142．大樹下面盡小草，這是因為大樹在上面為小草遮風擋雨的同時，也在下面吸盡了草木生長所需的養料。
143．時下最奢侈的事是讀書，最奢侈的時間是安靜。
144．以讀書為基礎，以寫作為主導，用寫作帶動讀書和思考，而不是相反，是研究能力提高的秘密。讀書如無寫作拉動，其結果是愈讀包袱愈重，愈不敢下筆。其結果是“慎重”一生，終無成果。
145．寫作，是學術研究中最能動的因素。
146．語言，不僅僅是交流工具，它更是人生姿態。
147．有了基本寫作能力，論文就沒有水平高低，只有內容真假。
148．戰場是市場的繼續，是市場的特殊形態。
149．批判，是對對象的規定；保守，則是自我規定。二者都是肯定事物的方式。
150．青年喜歡從事物內部讀康德思想，認識到“二律背反”是世界存在樣式，知道彼岸世界是可以批判的，但這時期的批判往往是無限的，因而是幼稚的。老來知道從事物外部理解康德的世界，知道事物的存在是有限的，有限性產生於事物的相互規定之中，自我約束才是人的力量源泉。消滅有限性——不管這是個人還是國家行為——的同時也消滅了自己。完成了從批判別人到批判自己的循環後，人生也就進入不惑和天命年。
151．與自然物不同，意識中的規定應當是藝術的，這是因為它不僅是有限的，它更是自覺的。
152．有限性是藝術之源，藝術是多種有限性間的自覺共和。
153．康德和黑格爾的歷史貢獻在於，前者用“二律背反”從外部規定了世界，由此否定了歐洲神學至尊，從而引發了歐洲近世革命；後者則用“對立統一”從內部規定了世界，將近代歐洲民族國家的精神聚合為一。前破後立，由此造就了近代歐洲思想解放和建設的歷史。毛澤東説：“黑格爾的先生就是康德。黑格爾是唯心主義者，他大大發展了唯心主義辯證法。即客觀的辯證法，他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先生，也是列寧的先生，也是我們的先生。”4
154．內因不是事物變化的絕對原因，比如由不可抗力即星球撞擊引起的物種毀滅、意外交通事故引起的傷亡等。
155．哥倫布將加勒比諸島誤認為是印度（India），將那裏的人誤人為是印度人（印地安，Indian），這對印度和印度人，乃至對整個亞洲和亞洲人來説，都是天賜的幸運。
156．貨幣不僅僅是財富的表現形式，在更多的情況下，它是私有權之間的“潤滑劑”。產權關係分割得愈細密，經濟活動所需貨幣量就越多。當這種增量達到不合理的界限時，貨幣就會通過惡性擴張即通貨膨脹的形式轉化為壓迫生產力和剝奪勞動者的力量，於是產權兼併和兩極分化時代也就到來，在小農居多的國度，便是動亂和革命。從這個意義上看，明細產權，儘管有利於調動個人的積極性，但產權分割如過於明細，就會造成國家貨幣短缺以至對海外金融過度依賴。其結果，細密的產權關係反成了瓦解國家經濟和國家政權，乃至國家主權的力量。
157．如果派系對某些人是入仕捷徑，那對學者言，它更多的是不歸的短途。
158．君子恩威。
159．最好的相機是心靈，最好的底片是記憶。
160．在深圳明斯克號航空母艦甲板上看到俄羅斯姑娘為遊客舞蹈和售貨，就像妹妹在為被賣掉的哥哥數錢，這使人想到近代中國，我潸然淚下。
161．軍艦乃國家之神。要麼遠航戰鬥，要麼沉到海底，除此軍艦不應該再有其他命運。
162．學術應當根植於祖國的土壤之中。
163．競爭乃境界之爭。
164．長期卧牀的病人，下地腳疼；長期脱離實際的學人，見到百姓頭痛。
165．鐵路是一國經濟的血脈，其佈局和走向反映一國的利潤去向。昔日拉美的鐵路呈扇狀向港口集中，而非網狀在國內市場中橫向穿行。這反映其國民利潤靠海外需求而非國民自主需求拉動，因而它是一種向外供血型的依附型經濟結構。
166．人才，只為特定時代而非一切時代而生。因而他只需要擁抱屬於他的而非一切時代。對於真正的人才而非機會主義式的庸才而言，這種機遇一生大概只有一次。人只有擁有了一個時代，他才能擁有（影響）一切時代。
167．時下國際政治文章中使用頻率日見增多的詞是“軟”字：“軟擠壓”“軟外交”“軟實力”“軟權力”“軟戰略”等，軟並沒有錯，但太多了就會讓人心冷骨軟。
168．我喜歡黃河，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愛聽黃河交響樂。你看九曲黃河，你可説它百折不撓，也可説它因勢而為，但它可貴的是始終東向大海。黃河和平威嚴：表面平靜，但威不可侮，曾聽有人在其軟地岸邊跺腳，竟生生陷下去而無人能救。
人生百折，但目標若能始終如一，他就有了黃河的精神。
169．上善若水：水力於無形，強取不獲，壓擠不服，非敬盛而不能得也。
170．學問一旦成為主流，它就開始消亡。
171．謊言説多了可以變為所謂“真理”，而在許多情況下，真理説多了也可變為所謂“謊言”。二者從形式上的區別在於：謊言不怕多説，只怕不説；真理不怕不説，只怕多説。
172．君子羣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羣。
173．學而優則學，仕而優則仕。
174．推動歷史的人往往為歷史所傷害，究其因多是沒有把握住個人作用的邊界和歷史轉折的關節點。
175．富國只不過是強國在海外的另類銀行。
176．外交怕呆，更怕愣。呆不至犯大錯，愣則會斷送國運。小布什外交如西班牙鬥牛，見紅布就衝，既呆又愣，有戰無略，亡國象也。
177．批評乃至指責，尤其是當面批評指責，不管其中有多少惡意成分，多出於真心；而讚揚，尤其是當面讚揚，不管好意與否，則一定有相當的水分。
178．文字的流暢在於心底的澄清，文字的明快在於內心純真。
179．簡單是複雜的基礎：要想理解複雜，須先學會簡單。
180. 心有千千結，何以成宏文。
181．真正擁有財富的不是投資人，而是投資對象。
182．薩達姆確實是“自廢武功”的楷模和絕對“建構主義”的樣板。他全面放棄武裝後，就被美國送進了總統牢房而非“總統套房”。因為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的小布什認為：美國在伊拉克尋找不到的“大規模殺傷武器”藏在薩達姆腦子裏。5
183．去掉了虛榮心，人生就輕鬆了一半；而失去上進心，人就老了一半。
184．水温達到沸點的鍋底不燙，壓力達到底谷的心情反而輕鬆。
185．人生有許多時候不求反而上進；求之反而不得。
186．近些年美國人不太需要政治家而更需要政治表演家，已不太需求美國，而只是在縱情地消費美國，這與阿拉伯國家的人民只知縱情地消費石油而不知需求石油的後果完全一樣：四年一次的大選就像中國的春節聯歡晚會，最後評出的不是政治家而多是演員。
187．人對生命的恐懼多來自生命之外的牽掛，而非生命本身。
188．學者研究天理，政治家則關注人慾。前者通過天理改變人慾，而後者則通過人慾實現天理。
189．大會造勢，小會辦事。
190．人之交流，目的不應在於讓人佩服，而在於讓人接受。
191．無路可走，也意味着無路可退；如果後退只能是歷史，而前進就可能有未來。
192．壞運來了想想底線，便知壞不到那去。這樣使人不至過於沮喪；好運來前想想極線，便知也好不到那去。這樣使人不至忘乎所以。過於沮喪與過於得意，才是人生厄運的前奏。
193．急，不爭，事急心不急。
意，心之音。故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春，三羊開泰。
跑，包足也，上古無鞋，遠行裹足。
王，封土也，封地為王。
主，王之首。
旺，日之王。
思，心之田。
想，心之相。
同，合也，一口同聲。
會，人云也，人如雲，人云亦云。
江，水之橋。
婚，女子非昏昏然而不能嫁。
國，口中玉。玉，資源也，口，需求也。大國無“玉”，空口無憑。
湘，“層林盡染”之謂也，去木為淚。
富，福也。一口田，聚財於家。
貧，非不富也，分財也。國家同理。
一個忠心為“忠”，兩個中心為“患”。
194．東西方的方法論差別於簡繁二字。東方人是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最複雜的問題，而西方人則是用最複雜的方法解決最簡單問題。這正如東方人飲食豐富，但就餐僅用一雙竹筷，西方人飲食簡單，就餐卻要用一堆鐵叉；東方人治大病往往只用簡單號脈和一方草藥，西方人治小病卻要動用一大堆機器。
195．物繁智淺，物簡思深。
196．歷史從不支持那種僅憑善意就能迎來盛世的觀點。
197．希望，生於絕望；可能，生於不可能。
198．知識就是力量，而有力量的知識從不源於書本而是源於實事。
199．人之關係，本質是與自己的關係。
200．孤獨是人生的常態。
注：
1. 東北大米生長積温時間長： 積温導致東北的水稻生長緩慢，生長期長，一年一熟， 因此，質量較好。 生長期一般在130天左右， 在海南，水稻一年三熟，生長過快。
2. [美]亨利·基辛格著，顧淑馨、林添貴譯：《大外交》，海南出版社1998年版，第116頁。
3. 黑格爾著，王造時譯：《歷史哲學》，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82頁。
4.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5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313頁。
5. 2004年10月6日，美國對伊核查最終報告出爐，結論是薩達姆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計劃。10月7日，美國總統布什與副總統切尼承認報告的真實性，然而，他們仍然認為薩達姆有“企圖”重啓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項目。《美最終報告確認伊拉克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http://www.china.com.cn/chinese/2004/Oct/67443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