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峯：沙特王室大戲為何演得險兆叢生

4月29日沙特國王薩勒曼突然宣佈廢黜王儲穆克林親王，作為全球能源重鎮和中東最重要的宗教及政治中心之一，這一事先幾無徵兆的突變對全球的震動，恐怕要遠大於尼泊爾的8.1級大地震。儘管國王令中聲稱，這項命令是根據“穆克林親王本人的意願”而做出的。但恐怕外界沒有多少人會相信這是真正的原因。

坦率地説，從現有跡象看，這更像是一場典型的阿拉伯式宮廷政變。特別是薩勒曼本人登基至今也不過三個月，卻斷然創下了沙特王國歷史上第一次廢除王儲的紀錄。如此重大的變故顯然意味着沙特王室的內部矛盾已經積累極深，所以才會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發泄。

沙特國王薩勒曼

眾所周知，在開國國王老沙特（阿卜杜勒•阿齊茲•伊本•沙特）去世後，沙特的王位是以兄終弟及的方式傳承的。過去六十餘年裏共傳承了五任國王，期間還有幾位未及即位就先去世的王儲。除了1964年廢黜大沙特（沙特•本•阿卜杜勒-阿齊茲，沙特第二任國王）之外，這個制度一直運行的相當平穩。所以原本在外界看來，沙特的繼承製度以及它的國家體制雖然獨特，但卻勝在穩定。而作為國家的核心，王室總體上也相當團結。但如今，這一形象被無可挽回的打碎了。

在中東地區連續遭到“阿拉伯之春”和“阿拉伯之冬”衝擊之後，作為全球能源重鎮和中東最重要的宗教及政治中心之一，原本被認定是地區穩定基石的沙特也進入多事之秋。這對於本已極為複雜的地區局勢來説，是往水潭裏又投入了一塊巨石，其變數影響難以估量，但可以肯定，主要帶來的是動盪的風險。兩年前筆者就曾分析過，由於繼承製度的缺陷，導致沙特內部隱藏着定時炸彈，對整個中東地區乃於全球都有着巨大的潛在風險。現在看來，這顆定時炸彈並沒有被成功拆解。

風險的根源在於沙特的權力核心幾乎完全集中在王室家族。而當代沙特王室的核心是開國國王老沙特（阿卜杜勒•阿齊茲•伊本•沙特）的直系子孫——根據沙特王國基本法，沙特國王必須出於老沙特的直系後裔。他們之間的權力分配和平衡決定着整個沙特的命運。在老沙特國王的眾多兒子中，前國王法赫德、前王儲蘇爾坦、納伊夫和現國王薩勒曼等七位同出於蘇德里王妃一母的親兄弟，以“蘇德里七雄”著稱，被認為是沙特王室內最強大的派系。而今年初剛過世的前國王阿卜杜拉，則被認為是其他支系合縱對抗蘇德里系的核心。

如今正是權力從王室第二代向第三代轉移的過程，也正是沙特最危險最脆弱的時候。蓋因在眾多的堂兄弟中，安排制度化的有序繼承實際是不可能的。必然會要求簡略化，將繼承人選限制在一個可行的較小範圍內，甚至於向父子承繼制轉變。但廢除兄弟繼承製將是一個零和的博奕過程，各支系都無法承受被排擠出核心圈的代價。原來穆克林親王作為幼弟越過幾位兄長，被立為副王儲的用意，其一是以年齡優勢為代際交替多爭取幾年過渡時間，但恐怕還另有阿卜杜拉國王遏制蘇德里系獨大的意圖。所以，儘管穆克林親王的母系出身不高，從而導致王室效忠委員會（沙特王室內部的最高決策機構）內有部分成員反對，阿卜杜拉國王還是強行任命了他。

然而現在看，蘇德里系的力量優勢比外界想象的還要強。此次沙特王室內部權力大變動中，值得高度注意的並不僅是穆克林親王被廢黜王儲之位，另外的人事變動也極具指標意義。

首先是新王儲的安排。原副王儲納伊夫王子升任王儲還算是按部就班，但新的副王儲是薩勒曼國王的兒子薩爾曼王子。這不僅是自老沙特國王過世後，第一位現任國王之子進入王位直接繼承名單，而且也意味着現在沙特王室序列的最前列已經完全被蘇德里系所包攬。如果這一秩序不被再打破修正，那麼蘇德里系不僅是在代際交替中佔據了先機，而且很可能會永久性的佔據王位。

另外，原外交大臣費薩德王子也在調整中被免職，而繼任者並非沙特家族成員。這一變動在更易王儲大事件的遮掩下，可能並不太引人注目，但實際影響則不然。很多人大約並不瞭解，沙特在過去數十年裏，其國內政治格局的基本態勢，是王室各支系通過長期任職，將不同部門、地方實際變成了自己支系的“采邑”，這也是各支系的主要實力基礎。

蘇德里系之所以如此強大，除了法赫德國王在諸兄弟中在位時間最長外，主要就是因為包括內政部、國防部和首都利雅得地區在內的多個關鍵部門和地方，數十年來主要職務大都被蘇德里支系成員壟斷。而沙特外交部則是第三任國王費薩德一系的傳統領地。但此次費薩德王子被罷免外交大臣後，繼任者卻是一位非沙特家族成員，嚴重違背了原來的傳統處置方式。這顯然是蘇德里系在大勝之後，對王室內反對派的清洗。

這種清洗是否會進一步擴大，蘇德里系會不會就此入手，逐漸剝奪其他支系的“采邑”，從而將其它支系完全排擠到權力邊緣，則還需觀察。但有一點可以從無數的歷史先例中得到借鑑：在温情脈脈的面紗被扯掉之後，爭鬥的收場往往不會以最初勝利者的意願而結束。

蘇德里系現下雖然看來風光無限，但沙特王國世代交替的高危期，其實卻才剛剛正式拉開序幕。當初筆者引用過一句阿拉伯諺語：我和我的堂兄弟們一起反對陌生人，我和我的兄弟們一起反對我的堂兄弟。如今的狀況其實仍沒有多少本質的變化。蘇德里系似乎暫時擊敗了並非同母的堂兄弟，但誰能保證，如何保證，同母的堂兄弟們不會又互相成為對手呢。商代繼承迭用兄終弟及、父子相承之制，至有九世之亂（注）。康熙末年諸子奪嫡導致朝政混亂，國庫幾乎為之盡空。我們只能希望，當代人能比古人更擅長從歷史中吸取教訓吧。

注：出自《史記•卷三•殷本紀》。“自中丁（仲丁）以來，廢適（嫡）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爭相代立，比九世亂，於是諸侯莫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