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權:早知道日本通過新安保法,韓國就不會這樣做了吧
7月5日,日本明治時期的工業革命遺址成功被列入世界教科文組織指定的世界遺產名錄。該信息作為緊急新聞立刻為日本各個媒體廣播到日本各地,而且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也表示喜悦。

圖為日本明治工業革命遺址端島(觀察者網注:はしま,讀作Hashima,是日本長崎縣長崎市附屬的島嶼,被通稱為“軍艦島”,即ぐんかんじま,讀作Gunkan-jima)
該遺址的申遺過程當中,最大的絆腳石來自於韓國。這是因為,日本政府所主張的“跨越日本本國,成為整個亞洲工業革命始發點”的23個申遺點中,有7處廠礦建立在二戰時期被日本軍隊強徵的朝鮮勞工血淚之上,因此韓國政府不斷公開地反對該遺址申遺。根據韓方的調查,強徵到該7處廠礦的朝鮮勞工人數逾5萬7千名,其中大批勞工在一天12小時以上的強制勞務環境下,死於皮鞭與飢餓。因此,韓國外交部長尹炳世説,“(明治工業革命遺址的申遺)違反世界遺產的保護擁有人類普遍價值遺產的基本精神”,積極表示反對。從日本的立場來看,只有克服韓國的反對,才能讓該遺址成功入選世界遺產。

部分日本明治工業革命遺址曾在日本侵略擴張歷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韓日兩國之間對立關係的轉折點就是在6月22日舉行的韓日邦交正常化50週年活動。隨着韓國總統朴槿惠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互訪,雙方在首爾與東京舉行了紀念活動,再加上韓國外交部長尹炳世四年來首次訪日,韓日對立局面也逐漸緩和了。韓日這種“蜜月”使韓國對明治工業革命遺址申遺問題態度軟化。韓國收回原先對於該7處廠礦申遺問題的絕對反對立場,如果日本將“朝鮮半島等地大量勞工,違反本人意志(brought against their will),在惡劣環境中,被強制勞動(forced to work)”這一句子加入申遺文本的註釋,韓國將同意該遺址進入世界遺產名錄。這可以説是,韓日雙方讓步的結果:韓方放棄原來所主張的將“強制勞役(forced labor)”這一措辭加入“本文”的立場而改為“註釋”。日方也改變全面否認強制勞動的態度,而部分承認了該勞動的強制性。韓日彼此都作出些讓步後,雙方才找到了妥協點。
韓國的態度如此變化是合理考慮的結果。首先,在外交的層面來講,許多韓國人認為,韓日關係江河日下,2012年後前三年連一次首腦會談也沒舉行,已長期處於僵局;反之,與韓日關係相反,中日兩國雖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上對峙,但若需合作,兩國能尋找方法妥協。尤其是隨着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4月22日印度尼西亞雅加達舉行的紀念萬隆會議60週年活動中進行會晤,而且表示中日關係改變的意志,韓國內許多專家主張,堅持對日強硬政策可能導致韓國在東亞地區外交上的孤立。意識到危機情況對於韓國的對日態度變化起了巨大的作用。因此,韓國同意日本明治工業革命遺址列入世界遺產可被看成,韓國放棄原先的對日強硬外交,而採取“歷史問題上表示韓國的立場,但同時打開合作的道路”這種雙軌戰略的結果。
另外,從國內政治的角度來看,MERS初期應對失敗後,朴槿惠政權飽受批評,所有國內輿論與媒體也都聚焦在國內。韓國政府在巨大壓力之下,必感到要將輿論的注意力轉到國外問題,而韓日關係的改變可看成該手段之一。還有,從朴槿惠總統個人來講,由於2015年是1965年韓日邦交正常化的50週年,這是她父親朴正熙前總統的成就之一,因此她個人可能希望獲得相應的成果。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工業革命遺址:鋼鐵、造船與煤礦
然而,韓國同意日本明治工業革命遺址列入世界遺產的最重要理由在於,從歷史的觀點看,若日本遺址在上述條件下加入世界遺產名錄,由於這是日本首次正式承認二戰時期強徵朝鮮人的事實,因而韓國判斷這必定具有歷史上的巨大意義。即,通過同意該遺址的申遺,韓國可以在兩國外交史上留下日本首次正式承認強徵朝鮮人的先例。韓國政府相信,該先例將來有可能成為改變日本歷史誤區的契機,進而奠定韓日關係克服歷史問題走向未來的基礎。
可問題在於,韓國的這些判斷依據一個假定:韓日談判時日本的態度是誠懇的。換句話説,韓國相信,將“違反本人意志(brought against their will)”或者“被強制勞動(forced to work)”這些措辭加入申遺文本,對日本也清楚地意味着承認朝鮮人員勞役的強制性。也就是説,韓國對日本有了起碼的信任:因為韓方讓一步,日方也必定做出讓步,進而認為日本至少在歷史的面前良知未泯。
然而,這些韓國對日本的信任於7月5日一夕崩潰。世界遺產委員會批准日本明治遺址列入世遺後,日本外相岸田文雄立即對日本媒體道,註釋上的“forced to work”這一內容並非意味着強徵勞動的意思,而且日方承認的“強迫勞動”與韓方要求表明的“強徵勞動”性質不同。申遺成功當天,日本政府將英文版申遺文本翻譯成日文的過程中,並未將“forced to work”譯成“被強制勞動”,而是譯成“以致勞動”(働かされた)。由於日文中的“働かされた”只是“勞動”的被動態,不能充分表現“forced”一詞內涵的強制性,所以日本的翻譯可被看成故意模糊了其含義,而否認了曾經強徵勞工的歷史。明治工業革命遺址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當天,韓日雙方好不容易達成的協議墨汁未乾,日本就開始玩“文字遊戲”。
對日本的這些“文字遊戲”,韓國外交部聲明,英文版是正本,正本上的“違反本人意志(brought against their will)”或者“被強制勞動(forced to work)”的內容要遵從英文字面上解釋。即,“forced to work”並無譯成“以致勞動”(働かされた)的餘地。實際上,“forced to work”這措辭是聯合國國際法院(ICJ)或國際勞工組織(ILO)在指稱強制勞動時常用的,意義非常明確。例如,ILO將強制勞動者定義為“an individual forced to work against his or her will(違反本人意志被強制勞動的人員)”。紐倫堡法院或聯合國國際法院等各種國際司法組織的判決書,也常常使用“forced to work”這一措辭來闡述強制勞動。以整個亞洲工業革命的始發點自居的日本不知道該事實是無法置信的,更何況是日本的外相。
2015年既是韓日邦交正常化50週年,也是二戰結束70週年。日本不僅將建立在五千多名朝鮮勞工血淚上的遺址入遺,而且試圖粉飾背後的惡行。實際上,鑑於該遺址已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韓國在此次外交戰上失敗了。但失敗的原因在於,韓國信任日本良知未泯,而該信任現在已告瓦解。想必日本會在未來韓日關係上付出沉重的代價。
最近,東北亞還有件比日本申遺更重要的事件——日本新安保法案闖關。中韓都對安倍政府予以了警告。韓國外長強調,韓國永遠不會允許在韓政府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日本任何可能威脅到朝鮮半島和韓國家利益的軍事行動,會密切關注有關日本安保法的進一步動態。筆者甚至猜想,如果新安保法案在一兩個月之前獲得通過,韓國或許會在日本申遺問題上維持更為強硬的立場。
與申遺文本比起來,法律恐怕是更大的文字“遊戲場”。什麼叫“日本生存受到威脅”,什麼叫“國民生命、自由以及追求幸福的權利有從根本上被顛覆的危險”,如何定義這個“根本上”?
當然,從現在的地區態勢看,要説日本敢於對韓國甚至中國動武,似乎是過慮了。但如果日本在類似申遺這樣的軟性場合中,玩“文字遊戲”上了癮,是否增加了它在其他事務上冒進的風險?因此,有必要讓中國朋友瞭解日本申遺的“花招”。
另一方面,誠如觀察者網專欄作者Chivn所言,在防務方面的“文字遊戲”可能使日本自己落入更危險的境地。這或許是日本國內反對聲浪一波又一波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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