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K:香港區議會選舉贏了,但還有些事要處理
11月22日本屆區議會選舉之後,香港建制派一直這樣宣傳:我們在各區區議會都拿下多數議席啦,所以選舉成功了啦。這種説法固然是事實,可是沒有回應社會最關注的問題:自從去年“佔中”事件之後,本土派會不會像台灣“九合一”選舉那樣,冒起大量“太陽花”一代政治力量進入體制?此外,這種宣傳也迴避了這麼一個事實:最大建制黨派“民建聯”得票大幅下降。
建制派的情況大家已經比較瞭解了,反倒是本土派更值得關注,這裏我就直説了:這次選舉首投族增加,投票率是歷屆之冠,本土派頗有斬獲,這和香港區議會的性質有關。
一、區議會的特質,本就不利於反對派
區議會選舉完全採用簡單多數制,勝者全拿,所以議席數字不能全面反映民情,你得的票從上屆80%跌到51%,議席還是你的。此外,一個區議會分成十幾個選區,每區萬把人口,選民也就數千,而且劃分非常零碎,幾乎一個選區就等同一個住房區,人口流動少,選民和議員互相認識,有人情交往,所以政治議題很難設置。你在一個樓盤之內還講什麼“普選”什麼“中港大戰”什麼“捍衞我城”?最後只好乖乖做民生議題,而且也並非什麼宏大敍事,而是探望探望老人家,改善改善托兒服務,疏通疏通溝渠。我們圈內戲稱區議員就是“街佬”(婆)。
所以,儘管“佔中”以後選民更加關心政治,但總的來説政治立場和投票取向關係不是很大,主要看你能不能做事。我老家的區議員一當就是二十多年,親反對派;我爸爸也是深紅,但爸爸説他能做事,懂得這條村,如果要投只投他。我自己呢,懶得更改登記住址,還是老家的,要不然也投給本區“民主派”,今年年中我隔鄰大廈大爆炸,差一分鐘把我炸死,事後就他協調得比較好,而他確實當選了。
這種選情結構下,現任區議員或後繼人佔盡優勢,他們擁有民生事務經驗和人脈,而過去兩屆建制派幾乎壟斷選舉。另一方面,本土派往往只能扯政治,講到地區民生似乎沒有置喙之地。如果本土派這樣還能進帳,就是一種警號,而警號已經響起。
二、本土派冒起



2003年是公認的建制派“滑鐵盧”,然而仍能佔有多數議席;今屆“掌握全部區議會”,我覺得沒有什麼好炫耀的,反而此地無銀。(這些圖片的陣營劃分乃媒體自己的判斷,數字可能略有出入,下同。)
乍看來,反對派相比上屆只是贏得大約二十席,但其中八席就是“傘兵”的,與參選人數完全不成比例;而其他進帳主要也是本土派,例如“新民主同盟、公民黨”那些“愛國民主運動,傳統泛民主派”(其實就是“民主黨”一家)江河日下,所以説本土派得勢。我猜明年立法會選舉就是“民主黨”的最後晚餐。
如果再看選票,在此不多舉例,只説幾個:
1.工聯會王國興得票1981,本土派香港電台節目主持譚得志得票1229
後者完全“空降”只扯政治,仍有這樣的成績,威脅建制派老手。順帶一提香港電台是政府公營的。
2.建制派獨立候選人馬軼超得票1624,本土派“傘兵”陳澤滔得票1525
後者幾乎完全沒有知名度,大概只有每日看《蘋果》和《主場新聞》的深黃懂得,不過仍幾乎拉下現任議員。
3.經民聯梁美芬得票2345,本土派“傘兵”遊蕙禎得票2041
注意選區是“黃埔”,著名中產地區,採取偏左形象的“傘兵”仍能追貼商人黨“經民聯”。
順帶吐槽,遊蕙禎被説成“女神”對她不利,可能成為女性公敵,而男性讓一個花瓶出任公職也未必服氣。政治世界美麗有罪,我這樣的剛剛好。
所以更不用説那些折戟沉沙的建制派和“民主黨”老將了,比如鍾樹根、葛佩帆、馮檢基、何俊仁。至於為什麼本土派得勢,下面一一分析。
三、地區和階層分析

從各區選票分佈來看,基層為主而內地新移民較少的選區,如沙田、深水步,反對派得票很高,是愛國陣營須警醒的。
而中產選區亦有傾向反對派的趨勢。在上文提到的“黃埔”中產區,偏左“傘兵”仍能勝出,鄺葆賢在該區另一選區拿下議席。近年香港經濟發展出現瓶頸,中產人士“向下流”,不是沒有壓力。至於左翼力量的先行者,也往往出自中產階級,古今中外皆然。
建制派就靠下列因素穩贏。一靠有產人士和商人,在中西區、灣仔、油尖旺等商業區,選民家底隨着房價一直飆,至於南區更是土豪世界,儘管西人很多,但是建制派得票率還是高於一般選區。二靠新移民或老一輩,他們往往聽不慣反對派的語言,對愛國陣營天然親近(但是新移民也變得很快)。三靠鄉土傳統力量,這些力量主要集中於新界北方,比如元朗和北區,不過這種力量歸根到底還是土地政策的傾斜,代代相傳擴張土地的“丁權”成為背後支柱。
總的來説,這屆只有兩個黨派議席大跌,“民建聯”和“經民聯”,兩者都是輿論指為偏袒商人的。不過我只認同後者確是,前者其實比較中間派,但我一個人的看法沒用。
至於“自由黨”更是赤裸裸的資本家黨,可是它走反中央路線,前主席田北俊去年“佔中”時叫梁振英辭職,於是被開除政協席位,所以黨派政治形象比較“中立”,沒有包袱,因此才議席穩固。另一方面他們明擺着照顧資本利益,有些成員甚至支持資產優生政策;他們針對性地出選土豪區,早就插旗多年,不用面對競爭。
四、不滿老人政治,新世代求變
近年香港政治風起雲湧,內地讀者可能只留意到“港獨/獨港”苗頭,但是香港新一代最感不滿的,還是老人政治。當然我也覺得所謂“大佬霸位子”所以必須“重奪未來”,只是急於求變的結果,和“本土”一樣都是整體的、廣泛的不滿的產物。如何不滿是題外話,我也説過很多,且説選民如何“求變”。
比如,本屆所有議席直選,以前的“當然議員”現在也要下場參選,結果並不理想,只有一半連任。

一個有趣例子:“新民黨”(同時也是中華青聯香港會員)陳思靜和“民建聯”候選人對陣,愛國陣營同區較技,我會會員憑藉某種“非建制”形象高票勝出,但是不少選票來自反對派支持者,而建制派文宣較多集中於後者。
這就説明,在“愛國、本土”和“商家、基層”之外,還有一個“新、舊”的政治光譜存在。
五、策略錯誤
其實我一直不太關心區議會選舉,上文的解讀乃根據社會大勢而作。但是有如上述,選區分割零碎,有些勝敗原因無關社會大勢,而在於自己作死。
比如上文提到的鐘樹根、葛佩帆、馮檢基,他們身為立法會議員,不知是否輕視區議會議席,漫不經心幾乎完全沒有宣傳,這是直接導致落敗的原因。
在這樣零碎的選區,個人知名度不能代表一切,有些選民甚至事後才知道“你原來就在我這區?!”何況選舉經費上限很低,候選人的宣傳只能非常普通,比如擺個街站,派點宣傳冊子,和立法會選舉不可同日而語。
對於首投族來説,他們過往沒有接觸這些候選人,結果日常聽到哪個名字多些,對TA印象就好一點,先入為主。何況很多中產選區的選民根本沒有必要找區議員,他們純粹看誰演説好點,順眼一點,就投給誰。
他們往往輕視“傘兵”,以為他們只能講政治,不能講民生。正如上述,區議會的“民生”更多是“生活”議題而非宏大政策,而“傘兵”探訪老人,講講社區衞生交通,一樣能夠勝任。
建制派以民生議題佔優,所以今屆淡化政治議題,只講民生。但是一些本土派新人反而藉機混水摸魚,網上一副面孔,社區一副面孔,隱瞞政治取向,網上繼續大談本土,反“殘體字”,而在社區卻去搞親善。有分析指出,如果建制派強調政治,雖會激起政治對立,但是獲票可能還多些,而對手也無機會做“兩面派”。
另一種錯誤則和上文“老人政治”有關。比如爆發“鉛水”事件的啓睛村,“民主黨”黃碧雲首先公開和張揚事件,保障市民健康,獲得不少掌聲;但是事情發展太快,她旗下的區議會候選人根本沒法好好處理,徒讓現任的建制派議員“撿便宜”。有分析認為,如果她首先部署好處理方案,再公佈事件,同時展開社區救助行動,區選結果可能改寫。所以也可以説,她急於部署自己的立法會議席,犧牲區議會新一代候選人的前途。這也是為什麼“新、舊”政治光譜出現。
六、“獨港”時代的先兆
此前建制派文宣一直慶賀“人民力量、社民連”毫無進帳拿鴨蛋,而“傘兵”只有數席,不足以憾動大勢。我以為,“人力、社民連”那些街頭政治份子總是表演造勢居多,他們等於給“比較温文的傘兵”打了掩護。
我在“佔中”之後發表過一篇分析文章,認為:
很多投身社會不久的青年親身體會到“付出與回報不成比例”,成為“宅文化”、“NEET文化”(No Education or Employment Teen)的中堅份子。就是現在《熱血時報》那種激烈抗爭的主要受眾。至於院牆之內的大學生、中學生,尚未體會生活的困難,而且當中很多根本就是中產階級甚至富豪之家(比如學聯、學民的領袖),他們的“民主普選”吶喊,其實就是為賦好詞的説愁。
問題是,前一種在職貧窮青年給後一種無知學子營造一種抗爭氣氛、一個進攻的突破口。後者在論述上、社會形象上、媒體操縱力上,又是前者遠遠不能望其項背的,現在社會對於反對派的同情,主要就在於學生,而不是衝擊立法會的一羣。於是形成這樣的情況:學生需要在職貧窮青年的支持,作為論述佈景板;青年一邊需要學生站在前台,一邊害怕被學生代表了、扭曲了他們的訴求。
這次“傘兵”和“人力”的關係正是這樣。後者的衝擊造成前者的壯觀佈景。最大“傘兵”組織“青年新政”賣的就是青年專業形象,其實只是上文“學生形象”的變種。
所以區選之初,不少人以為“傘兵”必定大打政治牌,純粹尋求街頭政治舞台,但我不作此想,因為已經有人做髒活,做了佈景板,而議席還是必須拿到手的。所以他們這次做“兩面派”也是順理成章。
現在本土派新一代藉此登陸體制成功。區議會只是一個諮詢機構,但是政府已向這些“傘兵”招手,邀入某些政府諮詢委員會。有些建制派“藍絲”評論員事前無分大小,呼籲要把反對派全部踢走,事後話鋒一轉,又説這些“傘兵”不是激進份子,是有希望的青年熱血,煞是好笑。那麼黃之鋒不就“不激進而又熱血”?
但是這些“反國教”時沒有出場、到了“佔中”霸佔馬路壞了他們生意才紛紛上場的“藍絲”,才不管你愛不愛國,本不本土,只要守法,守秩序就成了,為了“法治秩序”可以不管意識形態和民族立場。而這些“傘兵”的“獨港”路線仍是符合《基本法》的。
在《基本法》框架之下,可以容許下列的立場:
1. 漢皇:那兔看多了的,有點葉公好龍,中國內地什麼都好,有仇港心理,最好香港特區立即取消。
2. 深紅:愛國主義左翼,追求社會主義先進性,冷靜看待兩地差異,支持香港有序融入,我就是。
3. 藍絲:主流建制派,不反對兩地融合,但是多數迴避,且堅持“香港主體性”,最好一國兩制五十年後繼續不變。對於愛不愛國的問題,通常演繹成“中國大陸充滿機遇”。
4. 白鴿:愛國民主派,反對共產黨,但堅持愛國立場。老一輩就是“民主黨”(白鴿就是黨徽);新一輩就是“中間民主派”,他們在實踐之中發覺不能對抗中央。他們抗拒內地政治影響,但尊重國家主權,在文化融合方面比較保留,但不會完全反對。
5. 黃絲:本土主義,未必反抗中國主權,但是非常抗拒;至於兩地文化融合更是死罪,誰寫個簡體字都是人類公敵。
大家沒有看錯,第五也是允許的。只要不圖謀“港獨”,慢性“獨港”沒有法理障礙。那麼,非法的“人力”給合法的“傘兵”打了掩護,在香港主流建制的語境配合下,本土料將冒起,明年立法會選舉將成指標。
如果本土派真的搶佔越來越多的政治位置。政府可能就像《是,首相》所説“公務員總是站在贏的那邊”,來個“殺人放火受招安”,何況“傘兵”又沒衝擊這個那個,就是反反中國而已嘛。

招安結果會怎樣?政治也許換來一時的安定,但是,要是社會經濟情況不改變,那麼:
1. 只要經濟結構繼續偏向地主,民生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本土派日益坐大,政治名言所謂“民主不報恩”,他們得到體制地位之後不會對建制留情,只會掀起更大的社會風浪。由於本土派干擾,經濟和社會不能融合內地,只會使土地問題惡化;他們也許故意如此,以構成無產者基本盤。
2. 經濟獲得改善的機會很微小,要是這樣,他們也能進一步挾帶本土主義,證明它“成功”。民眾生活安定,未必就不會追求進一步的“獨立”。如果他們真能改善經濟,特別是在抗拒融合的情況下,必須進行某些社會動員,甚至勒緊褲帶的犧牲,這個過程既會大大加強他們的號召力,也會形成真正的“民族意識”。現在政府老説什麼“獅子山精神”,殊不知這種意識正是當年港英政府不顧基層利益,民眾團結發奮自救的歷程。
這兩種情況都對國家不利。現在政府如果招安故敵,疏遠愛國人士,卻又在經濟上偏袒他們。由於香港的特殊政治和經濟環境,任何商機的偏袒最終只能化為土地資本,形成剝奪基層的局面,造成民眾反對建制-政府依賴建制的惡性循環。
我以為應該在政治上重視愛國人士,摒除所有反對國家的人,但在經濟上必須不分政見,廣泛惠及各個社會階層,從而形成民眾與國家的“利益共同體”,並把成果歸於任上的愛國勢力。這才是一個城市長治久安、繼而真正迴歸祖國的道路。
至於“青年問題”根本不是青年的問題,而是社會問題。用我之前的文章:“有些政治人物、團體建議…把青年吸納進入選舉委員會、議會、政府。我認為這樣…變相買票…不能簡單的按着青年的法子辦,不能由着他們。…須以諮商、培育為主,扶持團體,建立可靠的下一代,而非繼續把青年當為選舉遊戲的消費品。”
套用《無間道》一句,出來混,早晚要還,土地問題一定要有人解決。如果建制派不改變,承擔這個角色的人不是反對派就是拍桌子的愛國少壯派。
(《線報》主編莊初傑博士在選舉技術細節方面多有指導。中華青聯多位區議員對本文亦有啓發,特此致謝。唯本文全部責任概由作者一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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