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媞:反對派建構的“香港人”身份究竟存在嗎?
“我們香港人真的要反省。有些年輕人以為按自己的想法去改變社會,香港就會好。孰不知所謂的‘變’,如果沒有一個好的計劃,就可能會越變越差。”
這是3月9日港區全國人大代表及常務委員會成員範徐麗泰在接受媒體專訪時的一番苦口婆心,然而就在前一天下午,據香港媒體報道,香港激進本土派組織“本土民主前線”發言人、旺角暴亂參與者黃台仰、梁天琦被拍到與兩名疑似美國領事館職員密會,交談接近兩小時,並最終得到當事人的承認。
談起梁天琦,觀察者網的讀者應該不陌生了,觀察者網專欄作者、香港政情研究員樂語曾在《旺角暴徒如何搖身變成民主戰士?》一文中提及,這位參與旺角騷亂並被檢控“暴亂罪”的本土民主前線發言人雖然在新界補選中落選,但以他為代表的泛本土派陣營內的勇武分子已經獲得相當數量選民的認可。
然而出生在內地、母親是武漢人的梁天琦,究竟能否成為反對陣營在“本土利益”的代言人,推廣“本土意識”?“本土派”內部正圍繞有關問題激烈辯論,隨之產生了有關“香港人”這一身份認同的問題,由於事件在反對陣營率先提出,所以值得我們關注和分析。

梁天琦被視作香港本土派的代言人
對於“香港革新論”倡導者方誌恆日前所稱的“本土不必排外”,筆者認為有必要更正,香港的“本土”確實沒在排外(國),只是在排內(地)。筆者提出的問題是,反對陣營建構的“香港人”身份究竟是否存在?
“本民前”發言人梁天琦接受端傳媒專訪時説,在幾年的港大利瑪竇宿舍(Ricci Hall)生活中,自己像一個“皇帝”:“那時候我叫人做什麼,別人都要做,沒人反駁我,好像皇帝一樣。”作為宿生會主席,梁天琦“帶領”宿舍120多名男生奪勝,教他們“如何訓練,怎樣做人”,也狠狠教訓犯錯的學生。
當梁天琦將上述模式套在街頭抗爭時,問題就出現了,即使120多名利瑪竇宿生的共同利益一致,可社運參與者的目標和方向是否一致?這直接影響街頭抗爭取得的成果。多年來參與“七一”遊行的團體,訴求都不盡相同,有的爭取“全民退保”,有的爭取“取消強基金對沖機制”,有的爭取“真普選”,不一而足。
直到2014年的“佔中”運動,支持者的訴求看起來相對一致,皆與爭取“真普選”、“撤回全國人大8.31決定”有關,但政治表態的意味多於直接認同某個身份,因此到了後期,佔領者內部出現分歧,喊出“雙學(學民思潮和學聯)不代表我”,並爆發“拆大台”(大台由雙學搭建,他們挑選不同人士上去發言,後期引起佔領者不滿,要求大會拆除)等,但佔領運動的另一個重要意義,在於開啓一扇窗,讓年輕人經歷了79天另類的集體生活,激發他們開始思考與人羣的關係。這一點從多個“傘後團體”在2014年末和2015年陸續冒起可知。這個現象之所以值得關注,在於佔領運動參與者、支持者通過組成新的團體時,打破了原有的政治聯繫和政治格局,並建立了某種共同的身份,比如,反對陣營及其支持者痛定思痛,努力建構的“本土身份”。可以説,他們的部署和策略是實在而具體的。
做得最突出的,可算是《毛記電視》對於“真·香港人”的建構。2015年5月18日,立足網絡世界的《毛記電視》正式開台,其內容以惡搞及抽水形式嬉笑怒罵,並影射被網民稱作“大台”的無線電視。通過一年多的運作,《毛記電視》已經將“廢青文化”帶給80、90後的香港人,並且通過2016年1月11日舉辦的首屆“勁曲金曲分獎典禮”成功打造“真·香港人” 這個集體身份,引發了一陣追捧。

河國榮
整場分獎勵的高潮,是居港近30年的澳洲人、前無線演員河國榮獲得香港區最受歡迎男歌手獎,獲獎曲目是由陳冠希原唱的《香港地》,歌詞盡改,揀一二句與君分享,“有人會痾到黃金遍地,搞到有陣黃金味”(諷刺自由行遊客的小朋友隨地大便),“係真香港人,當然會識英雄輝(港足門將葉鴻輝),係真香港人,可以睇埋同一篇潮文,你一崇拜馬雲,就表示你係第二種人”。
歌詞對“真·香港人”的定義不正經卻一語中的,就像《毛記電視》老闆林日曦所言,“真·香港人”包含的所有議題,只鼓勵人關心最表面的一層,而不鼓勵深入研究每個議題。
有趣的是,這種“真/假”之分延續了“真/假普選”的邏輯,以“真·XX”標籤被主辦方接納的概念、人物、事件,並暗示其餘皆為“假”。而當河國榮這個非本地出生的外國人,被捧做“真·香港人”時,“香港人”便成為過時的概念(因此楊嶽橋口號説什麼“香港人”上陣,顯示傳統泛民主派還沒能適應佔領運動帶來的變化),“真·香港人”取而代之,其內涵卻更為開闊而曖昧不清,這次非本地出生的梁天琦竟然成為“本土派”的代表,多少説明反對陣營內部更新換代的方向,即“本土派”不問出身,只用“非XX”即“是XX”的句式便可定義,他們認同一個説不清內涵的價值觀,荒謬嗎?對了,新界補選期間,林日曦曾公開支持梁天琦,得到網友的熱烈附和。而“本民前”的FB專頁有逾6.5萬贊好,差不多等於梁天琦的選票,他們提出的“時代革命”,聽起來是不是和標榜“天然獨”為“創黨DNA”的台灣新政黨“時代力量”如出一轍?朝着這個方向想象沒錯,請繼續保持觀察。
不過,“真·香港人”的身份對“本土派”來説,也有潛在危險。正如曾擔任利瑪竇宿生會主席的梁天琦説,自己有權決定哪位新生可以入住其管理的舍堂,但在選舉政治的遊戲規則下,他卻無法擁有判定誰可以加入“本土派”,及誰才是“真·香港人”的權力。
實際上,這種以“我者/他者”來區分身份的做法,本身就包含了對自我身份的消解。何謂他者、我者?我們會發現,對“他者”的定義標準在不斷變換,直接或間接地造成“我者”身份的內涵不確定性。例如,面對大陸人的時候,“真·香港人”的身份認同較為容易,但“本土派”內部在處理梁天琦是否是“真·香港人”時,則出現爭拗。有支持者説,判斷一個人是否香港人,要看他是否為香港付出、守護、愛惜香港,有無身為香港人的自覺,這樣也可以,但有無自覺?是否付出?誰説了算?總不能是黃毓民或梁天琦吧?相反,根據“國際標準”,你是哪裏人,是護照説了算。

香港本土派試圖構建新的身份認同,卻迷失在這種認同中
另外,對於抗爭者來説,不停轉換身份是一種便利,但對於有心建構政治身份的利益集團來説,轉換身份的不確定性令發動羣眾變得更加困難,因此,當“本土派”意圖代表本土利益而進入議會時,他們就必須解決身份認同的問題,當這種爭論無法取得共識時,“本土派”倡導者將失去話語權,進而被支持者唾棄。
我們也看到,建制陣營對“真·香港人”鮮少回應,筆者發現一篇疑似建制人士反駁有關“梁天琦非本港出生”爭論之文章(注),稱梁天琦是單程證的受惠者,又稱按照“本土派”的論述,梁天琦與港人爭奪學位,正正“佔據”香港資源。這種觀點難站穩陣腳,因為文章無法在對方的論述框架中證明對方是錯的,也是某程度上正中對方下懷。至於文章提到“本土派”搬龍門(龍門是粵語裏指稱足球球門,搬球門,形容把球門搬來搬去,比喻説話雙重甚至多重標準,自己怎麼都對,錯的是世界——觀察者網注),筆者倒認為龍門早已建好,且大方安置,“真·香港人”就是一道門,開放而封閉,它給進入者一個想象的空間,只是架在這道門上的匾寫了四個字:“香港建國”。
筆者認為,“香港人”也好,“真·香港人”也好,都是反對陣營佈置的論述陷阱,他們的根本目標並非建立身份,而是希望通過這個過程,強化差異,鞏固港人對中國內地的排斥,消除他們對“中國人”這個身份的認同。
筆者曾撰文指出,香港“分離主義”的格局已具雛形,從媒體、明組織、暗組織、娛樂社交媒體、學者等,各方已經浸淫在這種思維和格局中,每個環節都值得我們研究,這些研究將成為我們把握大局的重要依據。
如其支持者雲:“人人都是梁天琦”,所以,對梁天琦的攻擊只能是不達要害。梁天琦就像蚊子叮咬的一個腫包,蚊子可以繼續叮咬,一隻蚊子死了,還會有更多的蚊子。
(注)《輔仁媒體》3月5日文章,季霆剛作,《梁天琦“非香港出生”風波事出必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