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自己編的幾個時尚圈假新聞,假裝成新鋭時尚媒體記者去了趟上海時裝週
美國脱口秀節目“雞毛秀”曾經到紐約時裝週外圍惡搞,他們隨意編了幾個問題,就“釣”到一干不懂裝懂的時尚人士。中國的時尚圈會好些麼?
VICE編輯九里偽裝成“新鋭時尚媒體特約記者”,在上海時裝週複製了這個把戲,果然……
其實,哪個圈子都有渾水摸魚,揩油貼金的,只是在時尚這個似乎專享了“光鮮”一詞的圈子,人更容易膨脹。
體驗了一天“時尚記者”後,九里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對之前嗤之以鼻的“時裝週愛好者”感同身受:穿平時不會穿的,拍平時不好意思拍的——反正在時裝週這個大型荒謬劇場,有太多人願意跟你一同膨脹。”
以下是九里的“釣魚”記錄:
上海時裝週又來了,又是一年一度爭奇鬥豔的時候。以前媒體上關於時裝週的新聞總讓我覺得很荒謬:五彩繽紛的時尚花蝴蝶、全城出動的街拍攝影師,以及歡天喜地消費着這些新聞的我們。
我準備讓這個時裝週變得更荒謬一點兒:我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新鋭時尚媒體特約記者”的身份,並準備了幾個假新聞:鄧文迪創立時裝品牌Affairs,定位新時代的女強人;Hedi Slimane離開Saint Laurent後將與優衣庫聯名推出合作款;山本耀司痛斥淘寶假貨,稱大街上穿着廉價山寨貨的女孩一副娼妓面孔。
別問我這些問題是怎麼出來的,我還特地強化了下Hedi Slimane名字的正確讀法,為自己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設,堅信自己就是個時裝精記者,並讓自己對要問的問題深信不疑。
週一人確實少了些,不過時裝週的標配:專業倒票的、專業進場看秀的、專業在場外拍照的(包括拍別人和被別人拍的兩種)依然齊全。剛走地鐵站我就被一個揹包的哥們兒問路,聽明白他也是去時裝週的以後,就一路領他們過去,順便在路上聊聊。一路上我們的對話頻頻被三五步一個手持門票卻連票上英文都念不出來的黃牛打斷。
兩位男士:小李&Peter,品牌營銷工作者

VICE:你們對鄧文迪創立服裝品牌Affairs,定位新時代女強人這事兒怎麼看?
Peter:噢,是啊,她找了幾個女明星給她站台。她男朋友是鋼琴高手,很帥很厲害的。
啊?她不是在跟普京傳緋聞嗎?
Peter:對啊,不是的,是鋼琴高手哦。很厲害的。
小李:我不知道她品牌的事,這個目標是定位30-40歲女強人嗎?我不覺得她很美。不過她很厲害,都多少任老公了,不是有錢就是有勢的。
那你們怎麼看Hedi Slimane離開Saint Laurent後將與優衣庫聯名推出合作款?
Peter:我覺得是很正常的合作。我希望Hedi褲子做多一點,Dior現在還在賣他當年的那個褲子。
採訪完,Peter和我互加了微信,後來我隨手點開他的朋友圈一看第一篇文章就是4.7號轉的《Hedi Slimane/設計關注》,嗯至少這哥們轉發前認真看了。
攝影師鄭陽

我重複了幾遍Hedi Slimane的名字,這位攝影師都一臉茫然看着我,對我説他的聽力不大好,還指了指他左耳後一個看起來像掛飾的助聽設備。為了順利問到他的看法,我把三個採訪問題打在手機上給他看了看,他説只想評價一下“山本耀司痛斥淘寶假貨:大街上穿着廉價山寨貨的姑娘一副娼妓面孔”這條。
鄭陽:那些女孩是沒有找到自己,所以只會模仿。我穿的是設計師的牌子,但是他是很小眾的,他有自己想法的。我聽力不好,這個設計師也是,所以我跟他有共鳴,我們反而可以沉浸在自己世界裏。淘寶上還是有好衣服的,價格也不貴。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適合的衣服。我是信佛的,很強調這個,你一定要找到你自己。
(這個梗的真實出處是《關於山本耀司的一切》一書,山本耀司説日本的年輕姑娘有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那些16歲到22歲左右的小姑娘,從高二、高三開始,就追逐所謂國際名牌,崇拜物質與浮華。或許是受到電視節目的影響,也可能是那些控制日本色情業的成年人的戰略,都一副“娼妓面孔”——觀察者網注)
造型師木木

VICE:你怎麼看鄧文迪創立自己的時裝品牌Affairs,目標客户是新時代的女強人這事兒?
木木:我支持啊,我覺得女性創業是個趨勢。美的東西女性來做比較好。現在和美相關的事情都是女性在做。
可你自己也是做和美有關的行業啊?你不就是男性嗎?
(羞澀地笑了笑)我可能骨子裏比較柔一點啦。
那Hedi要和優衣庫合作的事兒你怎麼看?
我知道啊,我覺得不管他和什麼公司合作,我不穿也會買的。美的東西都可以買回來欣賞啊。
左:Tyra,模特 右:卉子,服裝設計師

VICE:兩位對Hedi Slimane宣佈要和優衣庫合作的事兒怎麼看?
卉子:知道知道啊(Tyra吃驚地看着她),我覺得這個新聞很離奇啊。不過我不會買,不喜歡他這個人的風格。
他什麼風格?
卉子:啊,就是那個風格啊。
那你們怎麼看待山本耀司痛斥淘寶假貨,稱大街上穿着廉價山寨貨的女孩一副娼妓面孔?
Tyra:(略帶自豪)我有雜誌上有看到山本這個話。我也不贊成這個行為啦,我覺得你可以有一兩個單品精緻一點,如果買假貨就是不尊重設計師的,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去買的。
給兩位拍照時,Tyra從自己淡色的大手提包裏拿出一個與衣服色系相稱的精緻手包,並準備將手提包放在一邊地上,但看了看下雨過後依然潮濕沾着樹葉和黑色不明污垢的地磚縫隙又猶豫了。在我提出代拿之後,拍照時彆扭的樣子終於讓一直圍在我們邊上的攝影老法師們忍不住了,指點起來:“你們往這邊站一點,這邊牆上有這個虛的影子跟你實的人這樣對照才好看。”
此時,我聽見了人羣中熙熙攘攘議論的聲音,發現這兩天走紅的街拍攝影師wanglili來了,她揹着一個雙面都貼了超大微信二維碼的包包正在要求繁瑣地為一個女生街拍,我耐心的等了一會並上去採訪。
VICE:你好,我是i-D的記者能採訪你兩個問題嗎?
Wanglili:(面露難色)問吧,你加一下我微信。
你知道Hedi Sli…..
艾迪啊,艾迪搞了自媒體啊,是吧。
噢不是的,Hedi Slimane ,前 Saint Laurent 的創意總監,他要和優衣庫合作的事兒你知道嗎?
這我不知道。我只關注街拍的事情,時尚這個品牌我不是特別關注。你掃一下我微信看看。
那山本耀司痛斥假貨評價“穿着廉價假貨的姑娘形如娼妓”你怎麼看?
我聽説過耀司這個事情。太過分了啊,怎麼可以説別人是娼妓呢。我覺得他才是娼妓呢。哎,其實我喜歡他的。但是男人不能罵女人娼妓啊,要是女人罵女人娼妓還可以。哎你加一下我微信吧,快加我微信。我朋友等我呢。快掃一下啊我得走了。
我只好乖乖加了她的微信,看到她在朋友圈裏實時播報報道她的文章的瀏覽量、點贊量、轉發量,用[玫瑰][親親][鼓掌]表情鼓勵大家轉發並且截圖給她看。如果時尚圈也有“微商”,那看起來大概就是這樣吧。

刷了會兒朋友圈後,我把視野投到了秀場“花蝴蝶”身上,這兩位是QING&EVA,職業是時尚買手。她們邊擺出各種姿勢讓路人們慢慢拍,邊慢條斯理講解着“我今天這個搭配主要是出於一個撞色的考慮,我非常喜歡撞色的概念。”圍成一圈的長槍短炮們拍完全身以後走近繼續事無鉅細地抓拍細節,看着比淘寶攝影師還來勁兒。
我在她們拍的過程向她們提問,得到了一概不知道的答覆。我沉浸在自己編造的“業內大件事”中,咄咄逼人地追問:“作為buyer怎麼不關注業內新聞呢?”QING尷尬地表示最近沒時間。我從她牙齒上沾到的口紅中看出,她們現在確實很忙。
下面這一對姓名不詳的“花蝴蝶”,也是服裝行業從業者。

在我表明記者身份一問出Hedi Slimane這個名字時,她們就驚慌地擺手走了拒絕採訪。不過我在下一個轉角又遇見了她們,她們好像完全不記得我了一樣,拜託我幫她們拍一張相,邊上有個遛狗的老大爺經過,她們立刻問道:“這狗能借我們拍一下嗎?”,大爺停都沒停下頭也不回地留了句“我這狗不免費!”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十來分鐘後我竟然在入口處再次看見了花蝴蝶,她從頭到腳換了一身行頭,和剛抵達的幾個新鮮潮人親切攀談,享受着攝影老法師們的簇擁包圍。至此我才終於相信了時裝週真的有人只在外面晃來晃去供人拍照,三過檢票處而不入的傳聞。她順從地應對着攝影師們”諸如“美女你來這邊走一下,先抬頭看天上,再看我這裏”、“來笑一個”之類的要求,敬業程度讓我一度覺得,秀場門口被街拍也是一種職業。
一個下午下來,我為了尋找採訪對象圍繞着秀場的白帳篷來回走了不少圈。當我第三次走到某個拐角時,我竟然開始心照不宣地與駐紮在這裏的幾個人笑着打招呼致意——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們也不知道我什麼來路,但打招呼的過程彷彿讓我有了種“我們都是圈裏人”的錯覺。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回家了。我享受着一整天由偽裝的“先鋒時尚媒體特約記者”身份帶來的飄忽忽的自我膨脹感,竟然開始對之前嗤之以鼻的“時裝週愛好者”感同身受:穿平時不會穿的,拍平時不好意思拍的——反正在時裝週這個大型荒謬劇場,有太多人願意跟你一同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