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經:人民幣有序貶值戰術得當
2016年1月,人民幣貶值的事鬧得動靜比較大,有不少人宣傳説要換美元。我寫了一篇文章進行了分析,當時的預測是這樣的:
預計未來形勢會這樣發展:隨着美國進一步加息,國際上美元強勢告一段落,美元黨聲勢下降。中國有可能根據貿易形勢和總體經濟的需要,貶到某一目標位為止,如6.8。但是這種波動幅度不大,加上換外匯的麻煩,更不要説外逃的麻煩,對一般人沒有什麼意義,所以最終並沒有多大動靜。中國外匯儲備不再大幅下降,也不再巨幅上升,而是小幅升升降降,讓大多數人失去看熱鬧的興趣。再之後,隨着中國與國際經濟形勢更加穩定,人民幣會對美元重上升途,創出新高,從長遠看走向貿易上的均衡匯率。

2015年初至今的美元指數
五個月過後來看,形勢確實是這樣發展的。2016年初美元強勢結束,美元指數從高點100跌到5月初的低點92去了。日元、歐元都對美元升值了,日元升了約15%,歐元升了10%。5月後美元又漲回了一些,現在美元指數是95左右。在美元弱勢的情況下,人民幣相對美元卻不升反跌,至2016年6月1日,上半年人民幣匯率下跌1.5%。在上半年美元相對其它貨幣大跌的波段,人民幣對美元的升幅也不到2%。這説明,中國央行是在進行人民幣貶值的操作,並非盯着某個貨幣,也不是盯着一籃子貨幣。

2015年初至今的人民幣對美元匯率
弔詭的是,儘管央行的貶值意圖不難察覺,國際“做空人民幣”、國內“換美元”這樣的輿論聲勢卻不大,與2015年8月、12月人民幣兩次出現較大下跌時的情形很不相同。2016年4月,外匯儲備餘額為32196.68億美元,比上月略有增加,結束了一段時間以來的下降趨勢。外匯儲備從峯值下降近8000億美元,由於4萬億外儲總量太高,本來也不想要這麼多外儲,降一些不一定是壞事,更不至於傷筋動骨。但是如果下降趨勢持續,外匯儲備進一步減少,確實可能會影響金融市場的信心。因此,外匯儲備不再大幅下降,國際國內輿論減小關注人民幣波動,是一個好事。
這個局面無疑是央行樂見的,既能夠調整人民幣匯率配合實體經濟,又不至於引發跟風攪亂金融環境。相比之下,2015年8月央行突然襲擊將人民幣匯率連着幾天貶掉3.5%,手法值得商榷,市場波動不小,接下來幾個月外匯儲備降幅較大。等於是央行自己搞了貶值動作,轉頭又花鉅額外匯去穩定預期,貶值動作也停下來了。2005年匯改以後,人民幣相對美元出現較長時間的貶值波段是首次出現,央行操作不夠精準也可以理解。
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體量越來越大,正在接近第一名美國。外匯儲備又是世界最多,遙遙領先於第二名。外匯還是有管制的並非自由進出。這種情況下,央行一旦下定決心對幣值進行調整,毫無疑問在人民幣交易在岸市場説一不二,不可能有意圖對抗的對手盤。在香港這樣的人民幣離岸市場上,特殊情況下確有可能出現有組織的資金進行不友好的操作,如2015年下半年至2016年初人民幣空頭造出不小的聲勢。但2016年1月12日,央行進行了一次精準打擊,突然在香港收緊人民幣供給,離岸人民幣拆借利率飆升至歷史新高,融資人民幣進行做空的空頭損失慘重。沒多久在岸離岸市場價差就抹平了。這説明,如果央行發起狠來打擊對手,可以迅速實現目標。對抗者能組織起來的資金根本不在一個量級,一旦被央行盯上將毫無勝機只會作鳥獸散,根本不能稱之為對手。無論是在岸市場還是離岸市場,央行擁有短期戰術上的絕對優勢,市場對此已經有所認識。
毋庸誨言,央行這進行這類戰術操作,只可能是短期的,最多是中期的,不可能是長期的。對付進行短期炒作的炒家,這已經足夠了。因為人民幣其實波動幅度不大,10%不到的波幅不值一提利潤太小,炒家只有上槓杆進行套利才算有利可圖。動用槓桿就會帶來巨大的風險,需要融資有利息,而且特別怕時間長失去控制。因此炒家行動時自然就有首鼠兩端、不斷觀察、隨時逃竄的行為模式,不這樣做的早已經消失在殘酷的市場中了。央行想要讓上槓杆的炒家爆倉難度不高,央行的動作對於炒家來説相當於天大的信號,沒有誰會傻到去和央行“剛正面”。
但是,無論哪國政府,哪怕是實力雄厚到中國央行這種程度,都不可能對付得了羣眾的“人民戰爭”。如果中國大媽們就執着從銀行裏取出人民幣,就換美元放着,或者想各種法子逃到境外,這確實會是非常麻煩的事。大媽們資金雄厚,還有無窮耐心,比人民幣空頭實力強幾個數量級,央行也不是對手。
所以政府應該讓人民對自己的貨幣有信心,這是一種責任,也是現實操作必須面對的。很多失敗國家就是無法做到這一點,所以沒有穩定的經濟環境可言。人民幣空頭炒家之所以還敢有點幻想,也就是希望得到大媽的助力,跟風套利成功。當大媽們被忽悠起來,炒家順勢了結頭寸套現走人,至於大媽和央行如何繼續撕,就不是他們的事了。當初索羅斯在東南亞國家搞金融襲擊,動用的自有資金並不是撲天蓋地無可抵禦,泰國、馬來西亞等國政府完全應付得過來。但被煽動起來的羣眾資金一哄而上,那就沒辦法了,東南亞國家那點外匯根本不夠填的。
不管道德地説,索羅斯的高明之處在於察覺到了金融“人民戰爭”的模式,出手操作促使其從設想變為現實,並從中獲取暴利。中國房地產、股票、葱薑蒜之類的市場,也有大資金進行這類主動操作。如近一年多以來,深圳的房價短期暴漲,就有這樣的痕跡。當然也有操作失敗的,如果羣眾不跟風,就“炒股炒成股東、炒房炒成房東”了。如海南,已經有很多炒房資金陷在當地了,時間很長了。都想去發動“人民戰爭”,結果“人民”不來,自己成了“人民”。
因此,如果中國政府能夠穩定輿論環境,讓大媽們不關注人民幣市場的波動,避免“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這無疑會對央行的操作極為有利。所以,對於境內外有組織的資金炒作,可以談笑間讓它灰飛煙滅;對於境內外別有用心的輿論操縱,企圖煽動人民羣眾對抗政府讓中國自亂陣腳,要毫不留情地堅決打擊,不能掉以輕心。
從上半年的操作來看,可以給央行點個贊,手法進步很大。輿論引導也做得不錯,大媽們關注不多,民間換匯力度明顯減小。這種情況下,將人民幣匯率小幅下調或者上調,就會是支持經濟調控的有效手段了。
另一方面,雖然輿論關注減小,但仍然有一些對人民幣動向的議論。作為一個有效的調控框架,央行應該向市場傳達這樣的信息:雖然央行傾向於貶值(或者升值)的方向,但這絕不是一定要達成的目標,隨時可以根據市場情況改變方向。如果發現市場上堆積了大量跟風套利的資金,完全可以改變調控方向,把阻力清掃掉再行動。而且匯率調整也不是經濟調控必不可少的招數,有匯率的幫助實現目標容易些,匯率調整一時做不了,也可以再想別的辦法。這種姿態,會進一步增加套利資金的決策難度。
從2015年8月以來的人民幣貶值引發的風波中可以看出,央行表現出的姿態和決心對市場是非常重要的。美聯儲主席的發言經常出現刻意的模糊性,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市場對這個貨幣體系最大玩家的關注與跟隨。有時美聯儲需要市場相信政策的有效性,如作出“堅決加息”的姿態;有時美聯儲又不想讓市場進行過分同向的解讀,就會故意措詞模糊。由於中國的影響力日益增強,央行也需要學習與展示這些東西。
美聯儲通過精心設計的政策釋放、輿論影響互動機制,多年以來在全球市場上形成巨大的操控能力,如留下了“不要與美聯儲作對”的格言。近年來由於美國國力下降,一些內外部矛盾衝突無法解決,不得不頻繁借力於美聯儲的政策信號,一個加息就扯了三四年,其實只加了一次。時間一長,美聯儲的信號有效性在往下走了。
以雄厚的實體經濟和鉅額的資金實力為基礎,中國央行完全有能力將全球影響力大幅提升,正處於在學習的過程中。人民幣匯率的調整隻是牛刀小試。在這樣一個宏觀過程中,與中國央行作對將是非常不智的行為,等於給央行立威的機會。中國民眾應該對別有用心的輿論保持警惕,完全可以對國家保有信心。
我仍然預測人民幣會在一個相對平靜的過程中,對美元短中期內貶值到6.8。但這只是一個戰術性的小動作,幅度很小,對於套利資金意義並不大,不值得折騰。而且這也不是一定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輿論對此關注仍然不會多大。
從長遠來看,匯率是由兩國生產力的高度決定的。2016年5月30日召開的三合一科學技術大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各方面反響很好,前景一片光明。這預示着中國的科技事業正迎來一個大發展的時期。科技對本國匯率的支持是非常有效的。
2005年匯改以來,人民幣升值的動力是“成本創新”,通過改進生產流程、打造完整產業鏈,中國生產的商品成本不斷下降。這個動力現在有所下降,因為中國人力成本上升,不少行業的產業鏈基本在中國,繼續降成本潛力不大。因此,人民幣升值趨緩進而改成貶值,雖然是央行有意操作的,也是因為經濟大勢有這樣的需要。等中國的科技創新成就明顯,國際貿易中的商品科技含量大幅提升,人民幣匯率還有不小的升值空間。
普通民眾也犯不着為了人民幣這點貶值幅度關注它,繼續大跳廣場舞就好。想出國旅遊換點匯就行了。全國人搞科技的熱情激發起來,必然成功,也會有效支撐人民幣資產。如果對這個都沒信心,老想着炒點啥掙錢,那就沒辦法了。人民幣真沒啥好炒的,無論升值貶值慢得象爬,有那耐心還不如搞科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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