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聯社在基因事件上的批判視角:與國內某權威媒體報道的對比_風聞
Leo_iKa-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敬业奉献2018-11-29 09:04
在上一篇中,筆者詳細分析了基因事件爆發的原點,是一篇來自國內“權威”媒體的極其缺乏新聞素養的報道,報道對民眾的正常認知造成了巨大沖擊以致於短時間產生了輿論的混亂,隨後又在別的專家和媒體此起彼伏的質疑聲中悄然刪稿。

(上篇原文鏈接: 基因嬰兒爆發的原點:一篇負分的“權威”媒體報道 評論 6 基因編輯)
對比這篇國內的“權威”媒體的報道,幾乎同時同地對基因事件進行報道的美聯社的稿件展現出了極為不同的批判視角。當然不能否認的是,歐美媒體向來有着自己的有缺陷的報道框架,那就是用自己的價值觀形成的批判視角去看待世界上的各種事件。但是,在這次事件中對比美聯社和該“權威”媒體的報道,至少我們可以看出報道中批判視角,或者説質疑精神的重要性。
美聯社報道原文:
“Chinese researcher claims first gene-edited babies”
中國研究者宣佈第一對基因嬰兒的誕生

一位中國研究者宣佈他協助製造了世界首例基因編輯嬰兒——他説他使用了強大的新基因工具,轉變了一對本月出生的雙胞胎女嬰的DNA,這足以改寫她們的人生藍圖。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它將會是科學和倫理上的一次意義深遠的躍進。
某美國科學家説他參與了這次中國的研究工作,但是這類基因修改實驗在美國是被禁止的,因為基因的改變可以被延續到未來的世代並有傷害其他基因的風險。
許多主流科學家認為這次的嘗試太不安全了,其中一些甚至譴責這篇中文報告書為人類實驗。
研究者賀建奎説,在受孕治療期間,他改動了七對夫婦孩子的胚胎,到目前為止有一對夫婦懷孕。賀建奎表示,他的目的不是治療或預防遺傳疾病,而是想賦予人類天生不具有的特徵——抵禦艾滋病毒(HIV)的感染。
賀建奎説參與治療的夫妻拒絕透露姓名,也拒絕採訪,他不會説他們住在哪兒,也不會説這項基因改變工作是在什麼地方進行的。
一位中國研究者稱,他協助製造了世界首例基因編輯嬰兒。但是沒有人支持這項爭議巨大的實驗。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可以獨立證明他聲明的東西,並且他的研究也沒有被髮表在任何學術期刊從而接受其他專家的審查。週一他在香港向基因編輯國際會議的組織者之一透露了這一消息。該會議將於週二開幕,此前他還接受了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的獨家採訪。
他在接受美聯社採訪時説:“我深感責任重大,不僅要開創先河,還要做出示範。”是允許還是禁止此類科學,“社會將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一些科學家聽到這個消息後非常震驚,並表示強烈譴責。
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基因編輯專家、遺傳學雜誌編輯基蘭·穆斯努魯(Kiran Musunuru)博士説,這是“不道德的……這是一項在人類身上進行的實驗,在道德或倫理上都站不住腳”。
加州斯克裏普斯轉譯研究所(Scripps Research Translational Institute)的埃裏克·託普(Eric Topol)博士説:“這還太不成熟。我們處理的是人類的使用説明。它關係重大。”
然而,哈佛大學著名的遺傳學家喬治·丘奇(George Church)支持為預防艾滋病而進行的基因編輯,他稱艾滋病是“日益嚴重的重大公共健康威脅”。
丘奇在談到這項研究的目的時説,“我認為這是正當的。”
近年來,科學家們發現了一種相對簡單的編輯基因的方法,即控制人體的DNA鏈。這種被稱為CRISPR-cas9的工具可以對DNA進行操作,提供所需的基因,或者使引發問題的基因失效。
它只是最近才被用於治療成年人的致命性疾病,而且這種改變僅限於病人本人。編輯精子、卵子或胚胎則是另一回事,這些變化是可以遺傳的。在美國,除了實驗室研究,這種做法是被禁止的。中國禁止克隆人類,但沒有明確禁止基因編輯。
賀建奎曾在美國的賴斯大學和斯坦福大學學習,後來回國在深圳的中國南方科技大學開設了一個實驗室,他在深圳還擁有兩家基因公司。
美國物理學兼生物工程學教授邁克爾·迪姆(Michael Deem)在這個項目上與賀建奎有合作,他是賀建奎在賴斯大學讀書時的指導教授。邁克爾·迪姆持有這兩家公司的少量股份(據他説),是這兩家公司科學顧問委員會的成員。
賀建奎説他在實驗室裏練習了若干年編輯老鼠、猴子和人類的胚胎,併為他的方法申請了專利。
他説他之所以選擇對艾滋病病毒進行胚胎的基因編輯,是因為艾滋病毒感染在中國是一個大問題。他嘗試讓一種名為CCR5的基因失效,這種基因會形成一種蛋白質通道,允許艾滋病病毒進入細胞。
他説參與該項目的所有男性都感染了艾滋病毒,而所有女性都沒有,但基因編輯的目的不是為了防止小的傳播風險。標準的艾滋病藥物可以很好地抑制這些父親的感染,一些簡單的方法就可以防止他們感染後代,不用改變基因。
但是,它的吸引力在於能為雙方都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夫婦提供機會,讓他們有可能生下一個免受類似命運影響的孩子。
他通過北京一個名為白樺林的艾滋病宣傳組織招募到這些夫婦。該組織的領導人白樺(化名)告訴美聯社,艾滋病毒感染者在被發現感染後,失去工作或無法獲得醫療的情況並不少見。
以下是賀建奎對基因編輯的描述:
基因編輯發生在試管受精或實驗室培養皿受精過程中。首先,將“清洗”精子,使其與精液分離,精液是艾滋病病毒潛伏的地方。一個精子被放入一個卵子中形成一個胚胎,然後添加基因編輯工具。
當胚胎3到5天大時,一些細胞被移除並檢查是否被編輯。夫婦們可以選擇使用編輯過還是未編輯過的胚胎來嘗試懷孕。他説22個胚胎中有16個被編輯過,在雙胞胎成功被植入之前,還嘗試過6次,使用了11個胚胎。
他説,測試表明,雙胞胎中一個具有改變後的基因的兩個副本,而另一個只有一個副本被改變了,沒有證據顯示其他基因受到了傷害。攜帶該基因一個副本的人仍然可能感染艾滋病毒,儘管非常有限的研究顯示,攜帶該基因一個副本會減緩感染者健康狀況的衰退。
一些科學家查看了他提供給美聯社的材料,認為到目前為止測試還不足以排除基因編輯可能造成的傷害。
許多科學家在審視了他提供給美聯社的相關材料後認為,目前為止還不能説基因編輯已經排除了對人類有害的因素。他們還根據提供的資料發現賀的編輯是不完整的,至少有一個嬰兒看上去是由發生眾多改變的細胞拼湊而成。
丘奇説,如果只是某些細胞被改變了,依然有可能感染艾滋病病毒,“這幾乎相當於沒編輯”。
丘奇和穆斯努魯對研究者決定使用其中一個胚胎嘗試懷孕提出質疑,因為中國研究者説他們事先知道,預期基因的兩個副本都沒有被改變。
穆斯努魯説:“對那個孩子來説,她幾乎沒有得到任何預防艾滋病的保護,卻面臨着很多未知的風險。”
丘奇説,這透露出研究者主要想測試基因編輯而不是避免患上艾滋病。
即使基因編輯得很完美,沒有正常的CCR5基因的人也會面臨感染其他病毒的高風險,比如西尼羅河病毒,死於流感的風險也會增加。穆斯努魯説,避免艾滋病病毒感染的方法很多,即使感染了,也可以進行治療,令人擔憂倒是其他的醫療風險。
對於賀建奎所描述的他的工作過程也存在着質疑。他在開始工作之後很久才發出正式通知——顯示11月8日進行的臨牀試驗註冊。
我們不清楚試驗參與者是否明白試驗的目的,潛在的風險和益處。例如,同意書稱該項目為艾滋病疫苗開發項目。
賴斯大學的科學家迪姆説,可能的參與者簽署同意書的時候他在中國,他“絕對”認為他們能夠理解其中的風險。
迪姆説,賀建奎和他一起在賴斯大學進行疫苗研究,認為基因編輯類似於疫苗。
“這可能是外行的描述方式,”他説。
迪姆和賀建奎都是物理學方面的專家,沒有人類臨牀試驗的經驗。
中國科學家賀建奎説,他清楚地解釋了項目的目的,告訴參與者以前從沒有人嘗試過編輯胚胎的基因,也告訴他們這是有風險的。他説,他還會通過該項目為每個受孕的孩子提供保險,並計劃對這些孩子進行醫療隨訪,直到他們年滿18歲甚至更大。當然他們成年後,要得到他們的同意才會這樣做。
他承認,在這個項目的安全性得到分析以及該領域的專家發表評論之前,會暫緩進一步的嘗試。但研究人員並沒有事先告知參與者,一旦第一對夫婦懷孕成功,他們可能就沒有機會嘗試他們登記的東西了。免費的不孕治療是他們獲得的一部分待遇。
賀建奎為他的項目爭取到了深圳和美婦幼醫院的審批,但該醫院不是他所説的為自己研究嘗試提供胚胎的四所醫院之一。醫院的一些工作人員對這項研究的性質一無所知,賀建奎和迪姆説這樣做是為了防止一些參與者感染艾滋病毒的情況被透露出去。
深圳和美婦幼醫院的管理者兼倫理小組負責人林志同(Lin Zhitong,音譯)説:“我們認為這樣做是合乎道德的。”
他説處理可能含有艾滋病毒的樣本的醫務人員都是知情的。賀建奎實驗室的胚胎學家秦金州(Qin Jinzhou,音譯)向美聯社證實,他進行過精子洗滌,注射過基因編輯工具。
賀建奎説,這項研究的參與者不是倫理學家,但“關於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他們像倫理學家一樣有權威性,因為那關係到他們的生命”。
他説:“我相信這會幫助到那些家庭和他們的孩子。”如果引發了意外的副作用或傷害,“我會像他們一樣痛苦,這完全是我自己的責任。”
美聯社的批判視角
賀建奎的這次對實驗結果的發表目的在於11月27日即將在香港舉行的第二屆世界基因編輯峯會,這次峯會由美國國家科學院、美國國家醫學院、英國倫敦皇家學會和香港科學院聯合舉辦,因此當時對賀建奎這一實驗結果報道的媒體不單單隻有國內的這家媒體,還有諸多國外媒體。在時間上,美聯社與國內這家媒體的刊發時間幾乎一致,但是報道中出現的詞句所反映的框架完全不同。
在開頭上,美聯社的報道是這麼寫的:“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它將會是科學和倫理上的一次意義深遠的躍進。一位美國科學家説他參與了這次中國的研究工作,但是這類基因修改實驗在美國是被禁止的,因為基因的改變可以被延續到未來的世代並有傷害其他基因的風險。許多主流科學家認為這次的嘗試太不安全了,其中一些甚至譴責這篇中文報告書為人類實驗。”
在其後,美聯社對賀建奎本人進行了採訪,引用了他本人的説法後,對他説法的真實性進行質疑,並這樣寫道:“沒有任何可以獨立證明他(賀建奎)的聲明的東西,並且他的研究也沒有被髮表在任何學術期刊從而接受其他專家的審查。”
之後,在該報道中美聯社還採訪了與他一起工作的一名名叫Michael Deem的美國研究人員,並通過他的説法對賀建奎進行了二次佐證。但是在此後,美聯社繼續採訪了其他與此實驗無關的科學界,並這樣寫道:“許多科學家在審視了他(賀建奎)提供給美聯社的相關材料後認為,目前為止還不能説基因編輯已經排除了對人類有害的因素。他們還根據提供的資料發現賀的編輯是不完整的,至少有一個嬰兒看上去是由發生眾多改變的細胞拼湊而成。”
同時,美聯社也引用了上述國內某權威新媒體引用的丘奇教授的説法並做了更為全面的採訪。採訪中丘奇教授雖然對基因編輯上新的嘗試是抱有一定樂觀態度的,但是對賀建奎的實驗是質疑的。報道中這麼寫:“丘奇和穆斯努魯對研究者決定使用其中一個胚胎嘗試懷孕提出質疑”,“這個對胚胎的使用透露出研究者‘主要想測試基因編輯而不是避免患上艾滋病’,Church説。”
總而言之,雖然也有國外媒體在對中國相關情況進行報道的一貫以來的批判傾向,但至少在這個問題上可以看出,批判視角和多元情報源在新聞報道中是必不可少。
其中的很多問題,在事件爆發後的當天下午同樣受到國內眾多專家和媒體的質疑,並且直到今天,美聯社提出的部分疑點仍在不斷地被調查機構和國內媒體深挖。
這其中展現出的新聞素養孰高孰低,就不用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