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抗議活動推動媒體大亨黎智英的扭轉計劃 - 彭博社

黎智英

攝影師：亞歷克斯·梅蘭德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黎智英的辦公室對於香港的富豪來説是不同尋常的。這裏沒有象牙雕刻、中國瓷器或重型紫檀椅子，這些在這個地區通常用來傳達財富和成功。只有幾件傢俱被擠進了 Next Digital Ltd.位於一個工業園區的總部的小房間裏。

這是因為黎智英，他的出版物支持香港三個月前的民主運動，並被中國政府貼上了叛徒的標籤，並不是一個典型的富豪。在其他富有的香港商人試圖與困擾這座城市的抗議活動保持距離時，黎智英卻擁抱了這些抗議活動。“香港越是被中國侵蝕，我們與人民的共鳴就越強，這無疑讓我們更受歡迎，”他在八月的一個下午解釋道，抗議活動如何幫助推動他的媒體帝國的轉型計劃。

Next Digital出版 蘋果日報和 Next 雜誌在香港和台灣，已經虧損多年，不僅受到全球媒體行業同樣力量的影響，還受到北京官員因該公司支持之前反對中國抗議活動而下達的廣告抵制的打擊。雖然該公司已經計劃向讀者收費其在線內容，但這一動盪的時刻來得恰到好處。超過100萬人註冊支付38美分，以保持在八月中旬付費牆後訪問網站的權限。每月收費6.40美元將於9月2日開始。

“我們是自由和民主理念的燈塔，”71歲的賴説，他的出版物自1997年前英國殖民地歸還給中國以來一直毫不掩飾地批評北京。在八月的一個星期天，估計有170萬人參加了示威活動，蘋果日報，香港第二大報紙，頭版大聲喊道：“今天在維多利亞公園見。”

賴（中）在8月18日的香港抗議活動中舉着橫幅遊行。攝影師：賈斯廷·陳/彭博社自從抗議者在6月走上街頭以來，蘋果日報（與美國科技公司無關）一直派人帶着相機前往與警察衝突的前線，並在催淚彈戰鬥、夜間守夜和和平遊行中進行在線直播。根據公司數據，示威日的每日頁面瀏覽量翻了一番，平均達到8000萬，因為人們登錄以瞭解發生了什麼，倫敦、紐約、悉尼和温哥華的華人社區也在收看。

對訂閲模式的早期熱情為下一代數字公司生存帶來了希望。在公司表示超過600萬人註冊了基本訪問權限後，6月的兩週內，股價上漲了132%。自抗議活動在6月初開始以來，股價上漲了59%，而恒生指數整體下跌了4%。

賴的崛起故事在他那個時代的自創富豪中尤為突出。他出生在中國廣東省的一個曾經富裕的家庭，家庭在共產黨掌權後失去了一切。1959年，12歲的他做出了一個將定義他一生的決定。那一年是大饑荒的開始，導致數千萬人的死亡。當一個來自香港的外國人在火車站給賴一塊巧克力作為搬運行李的小費時，賴決定通過船偷渡到這個承諾更好生活的城市。

他在找到工作的服裝廠裏睡覺，學習這門手藝，並用他在股市賺的錢與一些合夥人一起購買了自己的工廠。他在1970年代花時間在紐約銷售他的服裝，然後決定讓西方公司從他的衣服中享受品牌溢價是愚蠢的。他於1980年返回香港，創建了自己的服裝帝國——Giordano，這是一家類似於Gap的零售連鎖店，在亞洲各地設有門店。

1989年6月4日對天安門廣場學生示威者的血腥鎮壓，使賴對他的出生地感到憤怒。他於1990年3月創辦了*《下一步》* 雜誌，作為一個揚聲器，向中國大陸的讀者傳播民主，削弱共產主義制度。它成為香港最受歡迎的週刊。在1994年的一篇社論中，賴對中國總理李鵬説，認為他是下令天安門大屠殺的主要責任人，叫他去死，稱他為“零智商的烏龜蛋之子”。

中國的憤怒導致當局關閉了一些Giordano商店，並威脅要關閉其餘商店，除非賴出售他的股份。他確實出售了，賺了1.87億美元，避開了席捲整個地區的亞洲金融危機。賴用這筆錢擴展他的媒體帝國，1995年創辦了*《蘋果日報》*。“我就是一個革命者，”他説。“如果沒有六四，我相信我不會進入媒體行業。”

在1997年7月1日香港迴歸中國時，賴對香港的命運感到憂慮。前一天晚上，他與一羣來訪者交談時表示，他擔心他所熱愛的城市的一切將被摧毀。

“如果沒有六四，我相信我不會進入媒體行業”

二十年後，他看到令人擔憂的跡象，表明他的噩夢場景正在變為現實：立法機構中異議聲音的被解僱、對抗議者的嚴厲懲罰、在學校引入親中國課程的嘗試，以及一項提議的引渡法案，允許香港居民在中國受審。他表示，抵抗並利用他的媒體帝國來做到這一點，是他所能做的唯一事情，以減緩全面統一的進程，這預計將在2047年發生無論抗議者取得什麼成就。“你必須為某種東西而活，”他説。“這種責任給了我很多意義。”

Lai將他的自由市場、反政府幹預的理念歸功於“對激發我自由熱情的書籍的痴迷。”他提到經濟學家和哲學家，包括弗里德里希·哈耶克、卡爾·波普爾和米爾頓·弗裏德曼，Lai曾於1993年作為考察團的一部分前往中國，觀察該國向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的過渡。這是他最後一次前往大陸。

反共和支持民主的事業並不是Next出版物所涵蓋的唯一主題。多年來，蘋果日報因涉及政府腐敗的獨家報道和對娛樂圈明星的八卦式報道而建立了聲譽——最近的一則涉及一位粵語流行歌手出軌的新聞。在2012年之前，它定期發表色情內容的評論。語言可能很粗俗。

下一數字毫不道歉。“蘋果日報是香港的聲音，”下一的集團總監馬克·西蒙説，他是賴的守門人和顧問。“它不是中國大學教職工休息室的聲音。香港是一個人們穿着寫着‘去你媽的’的T恤的地方。”下一數字的600名編輯“緊緊抓住一個故事，直到把它榨乾為止，”西蒙説。

然而，該公司因走得太遠而受到懲罰。2014年，賴參與了阻塞香港商業區79天的民主抗議活動後，中國駐港聯絡辦公室開始給廣告商打電話，告訴他們在 蘋果日報 上的任何進一步廣告都會損害他們在大陸的生意，西蒙説。當時的特首公開呼籲所有關注香港的企業抵制該報。隨着運動的拖延並開始失去公眾支持， 蘋果日報 也隨之而去。

下一數字還遭遇了其他挫折。它在2012年試圖在台灣開設一個電視頻道，但未能獲得當時由親北京的國民黨控制的政府的許可證。2017年，它試圖將 下一 雜誌在香港出售給一位從未付款的餐飲業者。為了生存，下一數字出售了在台灣擁有的建築，並從賴那裏提取了5億港元（6400萬美元）信用額度的五分之一，賴還有其他商業利益，包括在加拿大的14家酒店。

投資者大衞·韋布，去年Next的第二大股東，表示在一個人們習慣於在線免費獲取新聞的世界裏，是否願意為新聞付費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他在去年出售了股份，因為這些股份被員工股票激勵計劃稀釋了。“他們確實仍然投入足夠的資源進行報道，以至於他們定期發佈新聞，”韋布説。“證明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顯現。”

在訂閲費用宣佈的那一週，取消訂閲的人數不到3000人，而不是被收取月費。Next Digital的首席財務官羅伊斯頓·周表示，來自訂閲者的收入的合理估計約為每年5億港元，是去年報紙廣告收入的兩倍。

雖然香港的許多人支持民主黨派，但該市其他十幾家報紙大多傾向於親北京或公開支持共產黨。“在香港，作為一個支持民主的媒體組織，抵禦政治壓力並在財務上生存是非常困難的，”倫敦城市大學的高級講師袁琛説，她曾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授新聞學。僅僅從人口統計學來看，應該支持多家支持民主的報紙，她説。“但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媒體環境。”

對於一位媒體高管來説，每天在家門外看到親中抗議者兩次絕對不正常。這些有序的老年示威者乘坐公交車到達，喊叫幾分鐘，然後被驅散。直接攻擊包括幾枚燃燒瓶被扔過圍繞賴的租住房的柵欄，這個地方位於市區的高檔區域。到訪者經常被追逐並拍照，以製作中國宣傳視頻，試圖證明他是一個“黑手”，受美國中央情報局控制，為示威者提供資金。

“這太瘋狂了，”賴説。“香港街頭有200萬示威者。我需要給多少錢才能讓200萬人出來？”他説，雖然他確實向香港立法會的民主派政黨和政治家捐款，但他沒有用自己的錢支持抗議者。“下一媒體在支持這個運動，”他説，“就這樣。”他還指出，中國試圖將抗議歸咎於像他這樣的老一輩領導人，這些抗議是由年輕人推動的，似乎沒有領導的運動，這也很奇怪。

話雖如此，賴和香港主要民主派政黨的創始主席李柱銘已經向美國政府尋求幫助。李在5月前往華盛頓會見國會議員和國務卿邁克·蓬佩奧。賴在7月與蓬佩奧和副總統邁克·彭斯會面。“我們有着相同的價值觀，”賴説，“我們在為他們的戰爭而戰。”

在他家裏吃午餐時，賴不斷倒着温暖的米酒，談到他與蓬佩奧的會面。賴和他的妻子是天主教徒。當賴走進蓬佩奧的辦公室時，他説，國務卿告訴他，他已經放下了每日的聖經閲讀，因為那天的經文很長，他不想讓賴等太久。蓬佩奧隨後問美國可以做些什麼來幫助。“為我們祈禱，”賴説他回答，回憶起那一刻時眼中含淚，知道那些祈禱可能需要比他剩下的時間更久才能得到回應。

在8月底維多利亞公園的抗議之前，賴和李在一個舞台附近徘徊，年輕人正在麥克風前大聲喊叫以激勵人羣。這些老人沒有被邀請上台。“這是他們的表演，”賴聳聳肩。他、李和其他老一輩成員緊握着一條白色橫幅的邊緣，上面要求中國給予香港民主，並在傾盆大雨中與其他抗議者一起出發。“人們想證明我們會堅持，我們不怕恐懼，”賴説。“我們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