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紀錄的常玉,全靠台灣才捧出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7598-2019-10-16 17:37
香港雖然極端事例一個比一個出格,但也不乏馬照跑、舞照跳的地方。
上週的秋拍,就多次拍出高價或刷新畫家的成交記錄。先是保利秋拍,奈良美智兩件大型裝置作品《然而並非一切(綠屋)》和《然而並非一切(橘屋)》,總共拍出7000多萬港元,刷新個人紀錄。
趙無極的《21.04.59》也剛好破億,成為秋拍首件過億作品。
很快奈良美智的《背後藏刀》又在蘇富比秋拍上,以成交價1.957億港元再破紀錄。常玉作品《曲腿裸女》成交價1.98億港元,也是破紀錄的作品。

有媒體報道説,資本炒作的因素十分明顯,“泡沫當然存在””,但這恐怕在很大程度上是針對奈良美智這些潮流文化藝術家的。
換言之,這包含了主流藝術家對潮流文化的抵抗,或者説對資本的爭奪。這個話題我們下次再説,兩天前的10月14日,恰好是常玉生日,所以還是先談談這個“主流”畫家。
“主流”之所以打引號,因為常玉本身也是一個後來才挖掘出來的藝術家。
但現在怎麼説也是主流了,不信你打開個英語維基百科,粗率地比較下,Sanyu頁面鼠標要滾四下,Xu Beihong只要滾三下。中文媒體上更是一屏屏的褒揚文章。
常玉其人
常玉和徐悲鴻、林風眠等人一樣,也是清朝末年生人,但一輩子基本上連賣畫都困難,在法國作畫,1931年失去國內經濟來源後,大部分時間窮困潦倒。
有説法稱收藏家亨利·皮埃爾·羅歇(Henri-Pierre Roche)對常玉的畫讚賞有加,在家裏把他的畫與馬蒂斯的並排掛着,但羅歇如此喜愛常玉作品,他為何一直籍籍無名?羅歇畢竟是把畢加索引薦給美國人的重要人物。
也許羅歇確實很重視常玉的潛力,但未必完全認可常玉的創作,常玉對其干預創作的反彈是兩人中斷合作的重要原因。
羅歇買了一批油畫和素描,並向歐洲收藏家推薦,但結果仍是收穫了了。常玉自己歸咎於經濟危機,同時也抱怨羅歇只出一半的價格,買的畫也不多。

(羅歇)
應該説常玉與羅歇從1929年開始合作,與大蕭條也有關係,屬於生活所迫,他本身的性格並不適應這樣的社會交往。
同樣留學法國的畫家龐薰琹在回憶錄中説:“是不是他(常玉)沒有辦法使自己的生活過的好呢,完全不是。我親眼多次看到常玉被人包圍,要買他畫的線描人物,他把畫送給了人,而拒絕了人們送給他的錢。也不知多少次畫商找上門來要他的畫,他都一一拒絕了。他還告誡我,‘千萬不要上畫商的當’。”
1931年常玉兄長的紗廠倒閉,經濟來源完全中斷,常玉自己也發生婚變。

(常玉大哥常俊明)

(常玉與二哥常必誠)
命運開了個玩笑,有錢任性的日子到頭了,但這種變故帶來的心理衝擊,也可能導致他在與羅歇的溝通中出現更大的問題,最終羅歇在1932年徹底中斷合作。
可羅歇並非唯利是圖之人,此前對常玉的幫助還包括技法的探索,鼓勵他使用版畫。他使用針刻法制作版畫,無疑受到了畢加索等人的影響,但更為廉價的油氈雕版,應該是常玉領先探索的,卻沒有掀起多少浪花。
常玉還嘗試過在鏡面上畫油畫,也算獨特,可見其探索的慾望。

不過此時,常玉與作曲家約翰·弗蘭科(Johan Franco,其實和弗朗哥拼法一樣)還保持着友誼。弗蘭科雖然是作曲家,但其家族和美術圈保持着密切聯繫,所以他1932年、1933年、1934年都為常玉在荷蘭辦了展覽。

(常玉與弗蘭科)
後來常玉與攝影師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結識,於1948年到紐約,弗蘭克收藏了他的至少29幅作品,直到1997年才賣出,並捐贈給耶魯大學,建立常玉獎學金,資助中國藝術生。

(常玉與弗蘭克,1964年)
常玉的崛起,或者説市值的崛起,我認為應與弗蘭克有極大的關係。當年的弗蘭克也籍籍無名,但到1958年出版《美國人》後,很快成為著名攝影師。
弗蘭克是真心喜歡常玉的作品,可當時也是人微言輕,不要緊,熬着。再過將近40年,弗蘭克已經是上了年紀的大腕,就算不説一言九鼎,那也是地位卓絕。
這樣常玉才有出頭之日。如果換一個人來推常玉的畫,恐怕難有這樣的效果。並不是説弗蘭克多麼精明要賺錢,應該也是他出於與常玉的友情,希望能夠通過賣畫、設立獎學金的方式,讓他的名字永遠流傳下去。
但現在不時有畫商標榜自己對常玉的“挖掘”,我們不妨來回顧一下常玉一生的藝術地位。
台灣藝術圈的追捧
他早期也僅僅是1925年-1932年,多次入選獨立沙龍(Salon des Independants)、秋季沙龍(Salon d’Automne)、杜樂麗沙龍(Salon des Tuileries)。但是否足以收入1932年的《當代藝術家字典》,恐怕也離不開羅歇在中斷合作前的運作。
之後,直到1936年才再次入選杜樂麗沙龍,1938年和40年代多次參加獨立沙龍,1947年再次參加了杜樂麗沙龍。1946年在“巴黎婦女俱樂部”(Club Feminin)禮堂舉行了個展,這是唯一一次在巴黎的正式個展——1965年的個展僅僅是在友人家中舉辦。

1950年在弗蘭克的幫助下在紐約辦過一次個展。
之後僅在1954年-1956年入選獨立沙龍。直到1966年去世,雖然與一些歐洲藝術家交往,但還是籍籍無名。同時他一直與趙無極、潘玉良等人保持友好關係。
1964年,台灣偽“教育部長”黃季陸邀請常玉去“國立師範大學”任教、辦個展,除了黃是常玉同鄉的因素,也可能與這些海外畫家的推薦有關,但後來因故未能成行,部分畫作則已經運到台灣。

(常玉與黃季陸)
隨後一晃就是1977年,羅歇舊藏的常玉畫作,在希耶戴畫廊展出。希耶戴是什麼人呢?猶太畫商,手裏有最多的常玉畫作。
有自媒體曾從台灣人那裏轉述了一個故事。1990年代台灣人去法國搜常玉的畫,找到希耶戴的時候,他劈頭就説:“我等你們來找常玉的這些畫,已經等了很久了。”
按自媒體的説法,希耶戴的意思是,“常玉是中國人,他的藝術藴含着深厚的中國傳統,而他的價值也終究有一天會被中國人發現。”
但完全也可以有另一種理解,常玉的畫作還是在中國打開市場比較容易。而且是不是台灣人“找到”希耶戴也要打個問號,更可能是雙方的商業合謀。畢竟希耶戴1977年在自家畫廊的這出“獨角戲”沒有什麼收穫。
1978年台灣歷史博物館舉辦常玉個展,應該説是1964年的迴響,展期只有一週,只能算是勉強完成了1964年的任務。
據史博館人員介紹:接手“教育部”的常玉作品,因為運抵台灣時保存環境不佳,運輸包裝也不甚講究,包裝紙沾黏的痕跡還留在畫面上。直到1998年才有大規模的修復,估計1978年不僅展期短,展品應該也很少。
1982年,巴黎收藏家Michel Habart提供作品,旅法收藏者/藝評人(大陸媒體會模糊地包裝為“旅法學者”)陳炎峯策劃在台北版畫家畫廊和台中名門畫廊舉辦《常玉三十年代水彩素描特展》。Habart在1970年代早期開始收藏常玉,1982年的展覽恐怕也與打開台灣市場有關。
過去藝評人士一般就提到“旅法學者陳炎峯首先發現了常玉皮箱裏的一批遺作”,彷彿只是一個浪漫故事,背後與Habart可能存在的商業聯繫,閉口不提。
1983年,終於有作品在巴黎拍賣,市場由此起步。
隨後,1984年陳炎峯在巴黎東方畫廊籌辦《常玉素描水彩展》。同年和次年在台北的歷史博物館、台中市立文化中心、高雄金陵畫廊、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部分作品。
從1990年代到21世紀初,台灣公立機構和私人畫廊接連舉辦常玉個展或有常玉作品的聯展,至少14次。但在海外,一場展覽也沒有。

1992年,常玉作品《瓶菊》第一次在蘇富比台北拍賣。1995年,《白蓮》突破1000萬台幣。
1997年,弗蘭克把部分常玉畫作放在台灣拍賣,捐款建立耶魯常玉獎學金,才算為其國際聲望奠定了基礎。
直到2004年,常玉作品終於獲得機會在法國舉辦個展,在西班牙只是參與了一個女性為主題的展覽,不過也算是在展上與畢加索、馬蒂斯等著名藝術家同列的、唯一一箇中國人。
像台北林家的大未來畫廊就是舉辦個展的主力,因為他們手裏有一批常玉畫作。台灣耿畫廊也是最早去法國拿畫的畫商之一。
畫商們一般還要憶苦思甜一下。比如陳炎峯會説1982年時,有畫家對毛筆素描很不屑:“幾秒鐘就可以完成的東西,誰不會?”耿畫廊的耿桂英會説同行們嫌簡單,“我兒子也會畫”。
現在這些台灣畫商當然獲利頗豐,是不是在一輪輪倒手中拿到最大頭,不好説,但有足夠的資本可以“思甜”了,還要給自己安上一個“伯樂”“慧眼”的名聲。
梳理下來看,首先是海外華人藝術家對常玉的友情為其作品回到台灣鋪路,其次是海外華商與台灣合作,打開台灣市場,再是弗蘭克的友情為常玉的國際聲望加了最重要的一筆,最終內地與香港的收藏者全面跟進,並在畫家早逝被重新發掘的故事包裝下,一路炒高了常玉的畫作。
(常玉畫作如何評價,在一片讚美聲中,能否有點不一樣的聲音?我寫了第二篇,歡迎點擊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