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渡」心理學- 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引發負面情緒之道 (下)_風聞

[續上]

降低負面情緒至可操控管理的水平，身心就可能安穩到足以邁入「布里奇斯三相過渡框架」第二相的中立區，這期間，最要緊的情緒支援，是重煥抗疫的信心和能力。

宜於此刻引入國內健康心理學界近年頗為流行的一個概念-- resilience，作為我們進一步討論情緒支援的切入點。

英語 resilience 翻成中文，在不同的學科、不同的語境 (contexts)、與及不同的研究者間，出現多個不同的中譯法：像：韌力、心理彈性、復元力、彈性、適應力、韌性、復原力、壓彈、抗逆力… 等等 [17]，不一而足。

在不排除其它譯法的情況下，我們視古漢語已有而現代仍然常用的「韌力」和其中一個譯法--「復元力」為一體兩詞，選擇作為本文的主要用語，更為便於溝通。

廣州華南師範大學心理應用研究中心楊莉老師率領的一個研究團隊，把韌力定義為 [18]：

英國倫敦精神病學研究所社會，遺傳和發育精神病學研究中心 (Social, Genetic and Developmental Psychiatry Research Centre, Institute of Psychiatry, London, UK) 邁克爾·魯特 (Michael Rutter) 把韌力定義為「對具風險的社會心理事故擁有相對抵抗力」(relative resistance to psychosocial risk experiences) [19]。

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人類與社區發展系已故名譽教授 (professor emerita in the Department of Human and Community Development at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Davis) 艾美·沃納 (Emmy E. Werner, 1929-2017) 認為，韌力是一種先天品質，只需要適當地喚醒即可 [20]。

即若我們接受此觀點，也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每個個體都能夠「在重大創傷或應激之後恢復最初狀態，在壓力的威脅下能夠頑強持久、堅忍不拔，… 在挫折後的成長和新生」[21]。

倘若實情果真如此，那麼，什麼創傷後應激障礙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PTSD)，什麼心理陰影后遺症等等心理失調，都無從説起。

對部分遭受重大創傷性事故的不幸者來説，能否恢復創傷事故發生前相對的心理健康 (復元) 狀況，往往是一場不易跨越的坎，需要外力的扶持 (心理輔導是其中一種)，才能克服創傷帶來的心理障礙。

一些心理學家認為，優質的韌力，具有三種功能：

1 儘管處於高風險狀態，但仍具有良好的後續結果；

2 在壓力下持續的能力；和

3 從創傷中復元 [22]。

心理韌力，主要有三類功能：「補償」「保護」和「挑戰」[23]。

美國耶魯大學精神病學系蘇尼亞·路沙 (Suniya S. Luthar) 指出，韌力具有兩個不同維度：重大逆境和積極適應 [24]。

韌力具有兩個不同維度 (由兩部分組成) 的構念，獲不少其他研究員的接受 [25]。這也是在過去幾年，韌力被定義為「逆境中積極適應」的主要原因。

換個説法，維護 (protective，與積極適應相關) 和脆弱性因素 (vulnerability factors，與逆境相關) 是韌力這個概念的兩個核心要素。

遭逢創傷性事故，伴隨壓力而至的負面情緒，諸如恐懼，焦慮**、恐懼、重度抑鬱、**情緒障礙，屬於韌力的消極表現 (negative manifestations of resilience) [26]。

這是説，擁有優質韌力的個體，一方面清楚知道面對逆境中的自己，有哪些脆弱性的身心因素，同時又能夠採取維護的積極適應行動。

在艱難的處境中，韌力堅強者，會告訴自己，我能，我成，我應付得來。

正當本文行將結筆完稿的時候，得悉兩例令人心振奮的大好消息，武漢兩位身處一線既抗疫又不幸因工染上新冠肺炎的醫護人員核酸檢測轉陰的利好資訊 [27]。

兩位醫護鬥士分別是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急診科護士賈娜，與及武漢大學人民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1科副主任醫師餘昌平。

兩位正朝着康復路上邁進的既抗疫又染疫的醫護工作者的此次具身經歷，印證了我們在上文涉及隔離、「過渡」、諸種負面情緒、韌力等概念的討論。賈娜 “個案” 提供的資料，可以説，是布里奇斯三相過渡框架真人真事的經典詮釋。

1月23日，由於同事被查出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為了科室的安全，賈娜安排進行體檢，決定去拍個 CT。24日除夕凌晨，病毒的核酸檢測結果出來，得知報告單上新冠病毒兩個加號，賈娜一度經歷了「恐懼、難過、無助」，「那天我徹夜未眠，… 我怕自己會死，怕極了… 我也病了，我現在也沒有能力去讓病人減輕痛苦，太無奈了。後來，我一個人坐在醫院的椅子上哭了很久」(布里奇斯三相過渡框架裏的第一相)。

其後，賈娜拿着檢查單，去諮詢醫生，得到的結論是，病灶比較小，臨牀症狀不明顯，應該是輕症患者，接受醫生的建議，回家自我隔離，避免交叉感染，並且沉着冷靜地遵從醫生的囑咐，回家做個 ‘三好學生’：「吃好、睡好、心態好」！。

賈娜很快便離開布里奇斯三相過渡框架裏的第一相，邁進第二相。期間，賈娜為了免除親朋戚友得知自己染上肺炎而擔擾，她做了一個精心策劃的白色謊言，把之前在外頭玩得興起時衝着鏡頭微笑、做鬼臉，氣息洋溢着青春的視頻，發佈到朋友圈，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並且配文表示「身邊一直是關於這次病毒肺炎的消息，給你們發個視頻調劑一下。加油吧，戰士們」。

「恐懼只能讓我更加焦慮，難過也無濟於事。已經發生的事，只有彌補它。雖然面臨很多未知，但也許結果沒有那麼差。理性對待比干着急要重要的多」，賈娜給自己加油鼓勁。

她對自己的不幸作出冷靜而具韌性 (resiliency) 的反思，沒有抱怨命運，也不把責任外卸：「我始終戴着口罩，穿着防護服，應該説這樣被傳染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這樣的低概率被我碰上了，只能勇敢面對現實」。

賈娜在微博中寫道，「我一個人在家不出門，不會傳給別人，切斷了傳播途徑。接下來，就是我和病毒的抗爭了」(布里奇斯三相過渡框架裏的第二相)。

在家自我隔離的日子，賈娜吃飯按時、作息規律、增強營養-- 熬過雞湯、魚湯、排骨湯、小米粥、八寶粥… 早上醒來喝熱牛奶、吃雞蛋。她明白，這一仗的最大武器，就是「自身的抵抗力」。

1月28日，賈娜到醫院複查 CT 和核酸檢測，體檢結果顯示肺部的炎症消失了，獲知器官病變控制住後，她仍然繼續堅持早睡，補充營養，嘗試看書、複習備考，且在微博上關注一些病人的求助信息，力所能及地，回答一些病友的提問，説「我先好起來，再幫大家好起來」，並且計劃，倘若再次檢測核酸結果還是陰性，她將盡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重新投入戰役中去 (布里奇斯三相過渡框架裏的第三相)。

兩位「醫護患者」-- 醫師餘昌平與護士賈娜-- 都是具有理性兼冷靜、自信、樂觀個性的人。

餘昌平醫師説，「大部分病人是輕症，所以説我們戰術上要重視它，防範它，戰略上我們需要引起重視，但是我們不要恐慌。最後我們總是會把它按下去的。怕什麼? 恐慌什麼咧 ? 天塌下來，有長個子頂着；疾病來了，有我們醫務人員衝在前面。沒有什麼可怕的，會好起來的」。

「現在病毒沒有藥物可以治療，身體、心態、吃好喝好睡好休息好，這是最好的治療」，餘昌平醫師補充説。

賈娜強調，積極的、理智的心態，與科學的防治和治療，同樣是應對新冠肺炎的關鍵性手段。但心態好，是醫生囑咐她做個「三好學生」的要求中，無疑是最難的選項。

這些觀點與行動，都是優質韌力者具有的性格。

擁有優質韌力的人，意識到面對艱難處境時，能否挺過去，找到出路，往往只是一念之差。

經歷「過渡」期的洗禮，具有堅強韌力的人清楚地知道，今後自己的人生，大多會朝着更高的台階進發，達到了新的人生增長水平 。

引述兩段看似與當前的這場新冠肺炎疫情無涉**、**實質具內在關聯的話，作為本文結束語。

上文多次提及到、也是本文推介應對疫情引致的心理困擾的邏輯基石之一的「庫伯勒-羅斯悲傷週期模式」建構者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在她的《天使走過人間-- 生與死的回憶錄》一書裏，語重心長地説 [28]：

1958年6月30日，毛主席從《人民日報》得知，餘江縣消滅了血吸蟲後，寫下兩首七言律詩〈送瘟神〉，詩其二有言：

最後，筆者藉此篇幅向奮戰在全國各地、港、澳、台一線的防治疫情工作者致敬，全因有您！

[續完]

註釋：

[1] (a) Xiang, Yang, Li, Zhang, Zhang, Cheung & Chee (2020)；(b) 參看鄧雅菲 (2020)。

[2] 有關這次疫情隔離的討論，參看張力 (2020)。

[3] 參看 Werner, E. E. (1989, 1995)；Rutter (1999)；於肖楠、張建新 (2005)；Luthar (2006, 2010)；Meleis (2010)；Fleming & Ledogar (2008)；Williams (2008, 2010)；莊一渝、韋秀霞、彭劍英、張秀偉 (2016)；郭宏卿 (2017)；肖樂樂、徐玲芬、吳巍、周慶、付國東、温彩霞 (2019)。

[4] 參看單偉穎、李青、郭金玉 (2010)。

[5]  同注 [1]。

[6]  同上。

[7] 因應當下的新冠肺炎病毒疫情，我們作出相應的改編，原清單參看 Toronto University Health Network (n.d.). 〈舒緩照顧者壓力 Managing caregiver stress: For people caring for a loved one with cancer〉(中文版)；在線閲讀 https://www.uhn.ca/Patients Families/Health_Information/Health_Topics/Do cuments/Managing_Caregiver_Stress_Chinese.pdf/> 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健康網絡網 (加拿大，多倫多)。

[8] 參看 Leybourne (2016)。 

[9] 史蒂芬·萊邦稱之為「過渡曲線」(transition curve)；參看同上。又自1969年推出以來，庫伯勒-羅斯悲傷週期模型，經歷多次微調和發展。我們在這裏採用的是較近期的一個版本 (參看 Williams, 2008)。筆者清楚地意識到， 庫伯勒-羅斯悲傷週期模型，推出後的半個世紀以來，一方面在學術圈子引起不少爭議，另一方面又廣泛地被應用於多個學術和應用學科，如醫護工作、臨終關懷、發展心理學、臨牀心理學、心理諮詢、職場心理學、組織變革、職業教育… 等等。篇幅所限，本文未能就此作出文獻回顧，有興趣的讀者，可自行參閲資料名單開列的相關文獻。

[10] 參看 Bridges (1991，2001)。

[11] 參看 Williams (2008)。

[12] 參看 Williams (2008, 2010)。威廉姆斯有時又把他的「五相過渡過程模型」叫做「過渡週期的面相和特徵」(Phases and features of the Transition Cycle)。

[13]  參看 Gregory (2019)。

[14]  參看張文宏 (2018)。

[15]  見一行禪師 (2013)。

[16]  此舉只適宜用於居家自我隔離的疑似病患，與及在家實行有效自我隔離的普羅大眾。如身在醫院病房的患者，事前經醫護人員的許可，斜躺在病牀上，不然坐在椅子上做也可以，背靠牀背或椅背，上身直立，雙掌分別放在身體兩旁或膝蓋上，把身體付交給牀或椅子，感覺安全而有所依託，身體儘量放鬆。重要的是，上身姿勢讓讓呼吸系統保持暢順，這點對肺炎患者有一定難度，事前必須徵詢醫護人員的專業意見。如果當事者為醫護人員而兼逢值班期間，未必能夠躺下或坐下，那麼，站着做深度放鬆也無不可，只要上身挺直，讓呼吸系統保持暢順，三數分鐘的深度放鬆作業，也能起着一定程度的功效。

[17] 有關英文 resilience 一字的中文翻譯，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心理健康重點實驗室的兩位研究員於肖楠和張建新對此曾有所討論，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參看於肖楠、張建新 (2005)。

[18]  參看 Liu, Zhang, Ji & Yang(2018)。

[19]  見 Rutter (1999)。

[20]  參看 Werner (1989, 1995)。又有研究員認為，當生活變化對人們造成威脅時，韌性「這種自我保護的生物本能就會展現出來」(於肖楠、張建新，2005)。我們對此觀點有所保留，將在其它文章作進一步商榷。

[21]  參看於肖楠、張建新 (2005)。

[22]  參看 Werner (1995)。

[23]  又可視作為三種不同類型的心理韌力。參看 Liu, Zhang, Ji & Yang (2018)。

[24]  參看 Luthar (2006, 2010)。

[25]  參看 Fleming & Ledogar (2008)。

[26]   參看 Liu, Zhang, Ji & Yang (2018)。

[27]  我們在這裏引述有關武漢大學人民醫院護士賈娜和醫師餘昌平的資料，源自 (a) 孫競、崔東、王欲然 (2020)；和 (b) 卞曉妍 (2020) 兩篇新聞報道。圖中賈娜和餘昌平的圖片 (經裁剪)，分別源自 (a) (b) 兩文。

[28]  參看庫伯勒-羅斯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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